>始皇三十七年,深冬。陈郡阳夏,敖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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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朔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剔骨刀,自北方的淮水平原席卷而来,狠狠抽打在敖仓巨大如山的夯土仓城之上。风卷起地表的浮尘与枯草,发出呜呜的悲鸣,更添几分荒凉死寂。仓城外围,手持长戟、身披厚厚羊皮袄的戍卒,在寒风中缩着脖子,呵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霜花,挂在眉梢鬓角。他们的目光警惕而麻木,扫视着仓城下那片如同蚁穴般聚集、却又被深壕与鹿砦隔绝在外的黑色人群——那是从颍川、砀郡、乃至更远的泗水郡逃荒而来的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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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粮…求求官爷…放点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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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孩子快不行了…给口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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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仓啊!开仓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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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哀求声,夹杂着孩童细若游丝的啼哭和妇人绝望的呜咽,被凛冽的寒风吹得七零八落,如同垂死的蚊蚋,艰难地飘过深壕,传入戍卒的耳中。戍卒们面无表情,眼神深处或许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恻隐,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麻木和对命令的服从。他们紧了紧手中的长戟,如同沉默的铁壁,隔绝着仓城内堆积如山的“白金”(粮食)与仓城外那无边无际的、在死亡边缘挣扎的饥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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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城之内,气氛却截然不同。巨大的仓廪如同匍匐的巨兽,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投下沉重的阴影。夯土墙厚达数尺,墙顶可供车马巡逻。仓吏们裹着厚实的皮裘,抄着手,在背风的廊檐下踱步,或聚在烧着炭火的耳房里,就着温酒低声谈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粟米特有的、干燥而微带尘土的气息,混合着木料、草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臊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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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咸阳那边又催了!要调十万石粟,充作明年征南越的军粮!” 一名胖硕的仓吏嘬了一口温热的黄酒,咂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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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催命呢!” 另一名尖嘴猴腮的仓吏嗤笑一声,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库里倒是有的是‘账上’的粮!可这‘账上’的粮,能当‘仓里’的粮发出去吗?发出去,窟窿拿什么填?拿你我的脑袋填?” 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与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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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怕什么!” 胖仓吏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郡守大人、郡丞大人…还有那位管着仓廪的督粮大人…哪一位指缝里漏出来的,不比咱这点辛苦钱多?再说了…” 他凑近了些,声音更低,“这年头,连老鼠都比咱活得明白!它们吃的,才是实打实的‘仓里’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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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仓,这座依鸿沟运河而建、号称“天下第一仓”的帝国粮储重地,此刻如同一个巨大的、病入膏肓的躯壳。仓廪连绵,望不到尽头,夯土的仓墙高大厚实,仓顶覆以厚重的茅草或陶瓦。巨大的木制仓门紧闭,门上交叉贴着盖有郡守、郡丞、督粮三方大印的厚厚封泥,封泥纹路清晰,完好无损,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庄重肃穆,象征着帝国法度的威严与仓粮不容染指的禁令。
然而,这看似森严壁垒的表象之下,早已被蛀蚀得千疮百孔。
仓廪内部,景象触目惊心。借着仓墙上狭小透气孔射入的、微弱的冬日天光,可以看到堆积如山的粟米麻袋。麻袋大多是用劣质的葛布制成,许多已经磨损破烂,露出里面金黄的粟米。但这“金黄”之中,却混杂着大片大片令人作呕的灰黑色!那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鼠粪!如同黑色的霉斑,污染着帝国的命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鼠尿骚臭味、谷物霉变的酸腐气息,以及一种动物巢穴特有的、令人窒息的腥臊气!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黑暗中,令人头皮发麻的细碎声响无处不在!那是数以万计的老鼠在粟米堆中穿行、啃噬、争斗的声音!它们如同黑色的潮水,在麻袋的缝隙间、在粮堆的深处涌动。大的如同狸猫,毛皮油亮,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幽绿的贪婪光芒;小的成群结队,如同流动的阴影。它们肆无忌惮地啃咬着麻袋,锋利的门齿如同锉刀,轻易地撕裂葛布,贪婪地吞噬着饱满的粟米颗粒,留下狼藉的碎屑和排泄物。粮堆底部,许多麻袋早已被咬穿、掏空,只剩下一个空壳,里面的粟米或被吃光,或被拖入粮堆深处复杂的鼠穴网络。更有些角落,粟米因长期受潮和鼠尿浸泡,已经发黑、板结、散发出浓烈的霉腐恶臭!
仓吏们并非不知情。他们手持简陋的油布灯笼,例行公事般地沿着狭窄的栈道“巡查”。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反而将巨大的仓廪衬托得更加幽深恐怖。灯光所及之处,鼠群如同受到惊扰的黑色潮水,“哗啦”一声四散奔逃,瞬间隐入粮堆的黑暗深处,只留下满地狼藉的鼠粪和啃噬的痕迹。仓吏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懒得挥动手中的木棒驱赶。他们只是皱着眉头,用手帕捂住口鼻,加快脚步穿过这片令人作呕的区域,口中低声咒骂着:“这帮畜生…又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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