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郡守府后院，暮色四合。
叶腾与次子叶铎相对而坐，案上铺开的舆图标注着从新郑到南阳的每一处险要。烛火跳动，映照出父子二人眉宇间相似的焦虑。
“父亲，韩珉那厮的计策太过冒险。”叶铎压低声音，“以诈降引秦军深入，无论胜负，咱们叶家都是在刀尖上行走。”
叶腾摩挲着髭须，目光落在舆图上标记的几处粮仓位置：“不冒险，你大哥就只能在新郑等死。韩王那厮猜忌日深，扣着你大哥做人质，实则是怕我这南阳郡守拥兵自重。”
“可不谋一时者不足以谋一世，不谋一域者不足以谋全局。”
叶铎站起身来，在堂中踱步，“父亲，如今秦国内乱已平，嫪毐授首，吕不韦归隐，那嬴政雄才伟略，假以时日必成大事。若此时得罪了秦国，待秦灭六国统一天下，咱们叶家连藏身之地都没了。”
叶腾沉默片刻，端起茶盏却未饮，又缓缓放下：“你说的不无道理。可真心降秦，你大哥如何救？”
“父亲总说‘狡兔三窟’，如今只想着南阳这一窟，未免格局太小。”叶铎上前一步，目光灼灼，“韩国已是日暮西山，与其在这将倾大厦下做困兽，不如……”
叶腾闻言，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他抬手示意儿子坐下，沉声道：“你还记得这个典故，很好。但你可知，这三窟是如何筑成的？”
见叶铎露出思索之色，叶腾缓缓道来：“昔日齐国孟尝君门下有客曰冯谖。冯谖为孟尝君谋划，先往其封地薛邑，焚烧券契，尽收薛地民心。此为第一窟，是为根本，使孟尝君失势后亦有归处，有百姓拥戴。”
“其后，冯谖又西入大梁，对魏王盛赞孟尝君之才，说动魏王虚位以待。消息传回齐国，齐王唯恐人才外流，立刻官复原职，迎回孟尝君。此为第二窟，是为外援，使其位尊权重，无人敢轻视。”
“然冯谖认为犹未稳妥，又请孟尝君将齐国先王宗庙立于薛邑。宗庙乃国之重器，薛邑有了宗庙，便与齐国国祚休戚与共，齐王必会倾力守护。如此，薛邑便固若金汤。此为第三窟，是为保障，使其高枕无忧。”
叶腾说到此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民心为基，外援为势，保障为盾。三窟既成，孟尝君方得安稳数十年。我们叶家如今的处境，比当年的孟尝君更加凶险，只守着南阳这‘第一窟’，是远远不够的。”
话音刚落，院门轻响，一袭淡青衣裙的女子款款而入。
“父亲，二哥，夜深了还不歇息？”
叶腾抬眼，便见女儿叶子妗提着食盒走进堂来。月光映照下，那张脸娇美动人，眉眼间却透着三分英气，这是叶腾亡妻留下的唯一血脉，自幼聪慧，通晓诗书。
“子妗，你怎么还未就寝？”叶腾的语气不自觉柔和下来。
“听闻父亲和二哥在商议大事，女儿煮了醒神汤送来。”叶子妗将食盒放在案上，目光扫过舆图，又看向父兄凝重的神色，低声道，“可是为大哥之事？”
叶铎叹息一声，没有作答。
叶腾却望着女儿，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精光。
“子妗，你今年十七了？”
“是，父亲。”叶子妗有些疑惑地应道。
叶腾霍然起身，在堂中来回踱步，越想越觉此计可行。
“铎儿，你方才说得对，不能只谋南阳这一域。”他转身看向儿子，声音低沉却透着兴奋，“秦国新政，嬴政亲政在即，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若能与秦王室结为姻亲……”
叶铎瞳孔微缩，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下意识看向妹妹。
叶子妗却神色平静，只是轻声问道：“父亲是想向秦王献上女儿？”
“不是献上女儿。”叶腾摆手，“咱们这是联姻，是投资。”他走到女儿面前，目光灼灼，“子妗，你自幼聪慧，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通晓韩国政事，若能嫁入秦王室，便是叶家最稳固的一窟。”
“秦国宗室子弟众多。”叶铎接过话头，思路也打开了，“嬴政虽已有秦王后，但……若能联姻，不但能保住大哥性命，日后秦灭韩国，咱们叶家也有退路。”
叶子妗垂眸，纤长的睫毛遮住眼中的情绪。
良久，她抬起头来，声音轻柔却坚定：“女儿愿为叶家分忧。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秦国王室岂是那么好攀附的？”
“这就要看咱们的诚意了。”叶腾重新坐下，手指在舆图上轻点，“真心降秦，献上南阳郡，再加上你这位知书达礼的郡守之女，秦国焉有不纳之理？”
“可韩珉那边……”叶铎有些迟疑。
“韩珉是韩非的人，他打的主意无非是借咱们诈降困住秦军，为韩国争取喘息之机。”叶腾冷笑，“但韩非虽有才，却不得韩王信任。咱们可以先稳住韩珉，暗中另寻门路联络秦国，只要时机成熟，到时一举献城，韩珉便是想阻拦也来不及。”
“父亲是想脚踏两只船？”叶铎眼中闪过钦佩，“妙啊！明面上配合韩珉的诈降计划，暗地里却真心降秦，到时无论韩珉计划成败，咱们都能进退自如。”
叶腾颔首，目光深邃：“所谓‘狡兔三窟’，不外如是。南阳是第一窟，诈降是第二窟，而子妗……”
他看向女儿，语气郑重：“便是第三窟，也是最稳妥的一窟。”
烛火摇曳，照亮叶子妗恬静的面容。她轻轻福了一礼，声音平静如水：
“女儿明白。只是不知父亲打算如何联络咸阳？”
叶腾沉吟片刻，缓缓道：“此事急不得。秦国那边必定已经在调查咱们的底细，咱们先按兵不动，等秦国派人来接洽时，再亮出底牌。”
“父亲高明。”叶铎拱手，“那韩珉那边……”
“照常配合，但囤粮购械之事可以放缓些。”叶腾起身，背着手走到窗边，望向远处咸阳的方向，“咱们要让秦国看到诚意，又不能让韩珉起疑。这个度，需要细细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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