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儿蹲在旁边看得直乐："爷爷，您这凤凰怎么像隔壁王奶奶家的老母鸡呀？"
"胡说！"江砚瞪了孙女一眼，小心翼翼地护着石板，"这是锦璃姑娘最喜欢的凤凰！比金子还贵重！"
苏珩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苏清瑶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发闷："行了行了，知道你会画凤凰了，回家吃饭吧。"
江砚却充耳不闻，只是盯着苏锦璃，眼神重新变得专注："锦璃姑娘，你看这凤凰，是我亲手画的。你愿意嫁给我吗？"
苏锦璃看着石板上那只歪扭的"凤凰"，又看看丈夫眼中燃烧的期待，仿佛那不是粉笔灰，而是五十年前的糖画糖浆在发光。她用力点头，泪水砸在石板上，晕开一小片粉白："我愿意。"
"太好了！"江砚高兴地拍着手，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那我们拉钩！"
他伸出枯瘦的小拇指，苏锦璃颤抖着勾住。两个布满老年斑和皱纹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在夕阳下形成一个脆弱却坚定的环。
"爷爷，奶奶，该回家吃饭啦！"小月儿拽着江砚的袖子，"今晚有您爱吃的糖醋排骨呢！"
"不！"江砚甩开孙女的手，固执地盯着苏锦璃，"我要陪锦璃姑娘。"
苏锦璃擦去眼泪，牵住江砚的手，那只曾经握笔批阅奏折、为她研墨的手，如今只剩一把骨头："我们回家吃饭，吃完了我陪你看星星，好不好？"
"看星星？"江砚的眼睛亮了，像被点燃的灯芯，"好！"
回家的路上，江砚一直紧紧攥着苏锦璃的手，嘴里不停念叨着"星星...凤凰..."。苏珩想上前搀扶，却被他狠狠甩开："你别碰她！她是我的锦璃姑娘！"
苏清瑶叹了口气，将一件狐裘披在苏锦璃肩上："你呀，就是太由着他了。"
苏锦璃看着江砚在晚风中飘动的白发，想起五十年前他骑马送她回府，也是这样固执地牵着她的手，说"锦璃，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如今他忘了时光，忘了身份，却没忘了要牵她的手。
晚饭时，江砚又糊涂了。他对着满桌的菜发愣，筷子握在手里却不知道怎么用。苏锦璃拿起公筷，夹起一块糖醋排骨，吹了吹才递到他嘴边："张嘴，这是你最爱吃的。"
江砚乖乖地张嘴，眼神空茫地看着她，嘴角沾了些酱汁。苏珩看着这一幕，猛地起身往外走，声音哽咽："我去看看厨房还有没有莲子羹..."
苏清瑶看着姐姐鬓边的栀子花，伸手想替她取下，却被苏锦璃摇头阻止。那朵发黑的栀子花在烛光下微微晃动，像一枚褪色的勋章。
夜深了，苏锦璃真的陪着江砚在花园里看星星。秋夜的星空格外清澈，北斗七星在天际闪着微光。江砚指着星空，眼神难得地清亮："锦璃姑娘，你看，那是北斗七星。我以前跟你说过，对吧？"
"嗯，说过。"苏锦璃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药味。
"我还说过，"江砚转过头，月光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会像北斗七星一样，永远照着你。"
这句话像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苏锦璃记忆的闸门。五十年前，也是在这样的秋夜，他抱着病中的她，在破庙里望着星空说："锦璃，别怕，有我在，我会永远照着你。"
"江砚..."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锦璃，"江砚忽然握住她的手，那只一直颤抖的手此刻异常稳定，"我是不是...又犯糊涂了？"
苏锦璃惊讶地抬头，看见丈夫眼中清晰的痛楚和歉意，那是久违的、属于清醒的江砚的眼神。
"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我好像...忘了很多事。"
"没关系，"苏锦璃摇摇头，反握住他的手，那双手曾经为她描眉，为她研墨，为她写下无数情诗，"忘了就忘了，我记得就好。"
"可是..."江砚看着她，眼里泛起泪光，"我连娶你的事...都要一遍遍地问你。"
"傻瓜，"苏锦璃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你忘了吗？你说过，要娶我很多次的。"
江砚愣了愣，随即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泪光在月光下闪烁："对，我说过。"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动作熟悉得仿佛演练过千万遍，是五十年相濡以沫刻进骨子里的本能："锦璃，虽然我忘了很多事，但有一件事，我一直记得。"
"什么事？"
"我爱你。"江砚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苏锦璃心上，"从街头抢糖画的那天起，就爱上你了。"
苏锦璃猛地扑进他怀里，像五十年前无数次那样，把脸埋在他肩窝。江砚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熟悉的温柔。
"别哭啊，"他笑着说，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再哭，就不好看了。"
苏锦璃抬起头，月光落在两人脸上，照亮了彼此的泪眼。她看着丈夫眼中熟悉的温柔，忽然觉得，就算他忘了全世界，只要这一刻是清醒的，只要他还爱她，就够了。
"江砚，"她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也爱你。从你把凤凰糖画塞给我的那天起，就爱上你了。"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桂树的甜香。两人相视而笑，眼中闪烁着泪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街头的糖画摊前，少年郎红着脸把凤凰糖画塞给小姑娘，说："收了你，以后护着你闯祸。"
原来有些爱，真的能跨越时光，就算记忆褪色，初心依旧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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