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的门帘,在被一阵微风带起,然后关上,像一道温柔的屏障,轻轻隔绝了房内那两道跪地哽咽的身影,也将我那一缕牵绊悄然斩断,门口的两个士兵还在呼呼大睡。
就在心底那一声“活下去”的嘱托如同一缕青烟般消散,我存在的物理形式,发生了本质的跃迁。不再受困于这具曾历经磨难的躯壳,不再受限于凡俗的物理规则。
我的身形化作了一缕无形无质、不属于这人世间法则的事物,如同一滴终于挣脱了荷叶束缚的露珠,自然而然地向上“浮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霞光万道的异象,只有一种回归本源的宁静。
脚下,不再是沾染着暗红血污与泥泞的地面。
是云。
是那在破晓前凛冽的风中,依旧奔腾不息、浩瀚无垠的灰色云海。它们在我脚下舒展、翻滚,如同一片沉默的海洋,托举着我远离尘嚣。
就这样,静静地伫立于九天之上,超越了风,超越了云,如同一尊亘古存在的雕像,又似空无一物,俯瞰着脚下那片才经历了一场生死鏖战、正沉浸在短暂死寂的大地。
那座被强行撕开豁口的城池,在黎明微弱的天光下,像一个丑陋的伤疤。城内城外,密密麻麻、缓慢移动的身影,小如蝼蚁,正是这乱世画卷上,卑微、坚韧的笔触。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早已停歇,风中传递的不再是兵戈交击的锐响,但那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混合着尸体开始腐败的恶臭,弥漫在天地之间。
这些声音,这些气味,它们不再能侵袭我的感官,却无比清晰、分毫毕现地,倒映在我那片刚刚经历过“真空”洗礼的心湖之上。
这片心湖,曾经因漫长的岁月和见惯了生死而蒙上尘埃,甚至一度干涸龟裂,几乎归于死寂。而此刻,它被那场源自红尘的劫火重新淬炼,变得前所未有的澄澈、通透、深邃。
湖面平滑如镜,清晰地映照着人间的一切悲欢、挣扎与渴望,却不再轻易泛起涟漪。
我静静地看。
目光掠过那片被战火蹂躏得焦黑荒芜的土地,掠过那些在废墟间艰难寻找生机、为了一口吃食甚至能付出生命的身影。我的心中,曾经有过的、那种身为超越者想要“拯救”他们的悲悯,如同退潮般消散无踪;同样,也没有那种视万物为刍狗、高高在上的神只般的超然。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深沉的平静。
平静并非冷漠,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融入”。就像一块顽铁,被投入名为“人间”的熔炉中,被汹涌的火焰灼烧,被无情的铁锤锻打,彻底熔化、重塑。最终,当它重新冷却成型时,它已与那熔炉、那火焰,乃至炉中所有的其他铁胚,产生了一种血脉相连。
我错了。
错了千百年。
我曾固执地认为,我的“道”,是“守护”。是凭借我那远超常人的力量,为这艘在历史惊涛中飘摇欲沉、千疮百孔的大船,奋力地修修补补,试图逆天改命,让它能在覆灭的深渊前,多苟延残喘片刻。我像一个疲惫的裱糊匠,试图用一己之力,去对抗整个时代的洪流。
直到此刻,立于这云端,回望那一段段浸透了血泪与温暖的过往,我才豁然开朗。
真正的“守护”,从来都不是去“替”他们做什么。
而是要去“信”他们能做什么。
是那个推着粮车、衣衫褴褛的李定国,在他自己也食不果腹之时,毫不犹豫地将那半碗浑浊的、救命的米汤递到我的面前。那一刻,他拉回的不仅仅是一个濒临饿毙的躯壳,更是将我从人性崩塌、道心沉沦的边缘,硬生生拽了回来。他让我亲眼目睹,在绝望的黑暗深处,也有属于凡俗灵魂不曾被磨灭的善良。
那座孤城之中,那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儒。面对不可抗拒的毁灭,他没有选择逃离,而是用一场近乎殉道般的死亡,向我昭示了一个真理:文明的火种,从来不只是那些记录在冰冷竹简、泛黄纸张上的文字与道理。它更鲜活地存在于承载它的那一颗颗滚烫的“人心”之中。是这些甘愿为之赴汤蹈火、流尽最后一滴血的灵魂,让那些冰冷的文字才拥有了温度与力量。
那两位,我曾以为需要我用尽一切神通、倾尽所有去庇护的弟子。他们忘却了与我的师徒名分,忘却了我传授的道法神通,却从未忘却他们内心最本真的“道”。
一个在沙场上用铁与血践行着守护的誓言,一个在帷幄中用智与谋运筹着苍生的未来。
他们忘记了我这位师尊,却成为了我的“道”最坚定、最生动的延续。
是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为我这颗因见证了太多轮回而逐渐变得有些冰冷、有些疏离的道心,重新注入了属于“人”的体温,重新点燃了那份对生命本身的敬畏与热爱。
我一直试图扮演那个全知全能的“救世主”,却浑然忘了,在这片广袤而厚重的土地上,真正的脊梁与希望,从来都是他们自己。真正的救世主,只能是每一个在苦难中依旧不放弃挣扎、不放弃善良、不放弃希望的平凡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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