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篙突然在掌心沉甸甸地坠着,带着新鲜竹节的糙涩,指腹能触到竹身的环形纹路,像触摸着一段鲜活的时光,每一道纹路都记录着慈竹生长的岁月。夏至握着竹篙转了个身,视线扫过水面:数十叶竹筏正顺着水流前行,竹篙在水里点着,激起的水花带着亮,像撒了一把碎钻。筏上人影清晰了许多,有的并肩说着话,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有的低头看着水,手指偶尔伸进水里,逗弄着游过的鱼群;还有的撑着油纸伞,淡青色的伞面在一片青绿中格外显眼,恰如楠溪江竹筏漂流中最动人的景致。衣袂在风里翻飞如蝶,浅色的、深色的,与水面的绿、崖壁的青交织成流动的画卷。
最前方那艘竹筏上,穿月白襦裙的女子正弯腰舀水,袖口挽起两寸,露出纤细的手腕,腕间银铃随着动作轻晃,叮铃叮铃的声响顺着水流漂过来。发间别着支青玉簪,簪头雕着小巧的莲叶纹样,水珠沾在簪头,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她的侧脸轮廓在崖影里若隐若现,眉梢的弧度像被春风拂过的柳叶,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像刻在记忆深处的画 —— 是凌霜,霜降的前世,是他作为殇夏时,在忘川渡口顶着三百年风霜,看着彼岸花开花落,苦苦等待的人。那些梦回时分的模糊记忆突然清晰起来:忘川的水是灰黑色的,没有鱼群,没有涟漪,只有无尽的荒芜,而眼前的凌霜,比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鲜活。
“殇夏兄果然在此。” 凌霜忽然转头,声音像滴落在青石上的泉水,清冽又温柔,顺着水流漂过来,在夏至耳边打着转,带着水汽的湿润。她手里还捧着半瓢水,是用葫芦剖开制成的水瓢,内壁泛着温润的光泽,水珠顺着瓢沿往下滴,落在水面上,激起小小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刚好碰到竹筏的边缘。“这峡谷的‘回音滩’最是奇妙,方才我对着崖壁唤了声,竟引来这么多鱼群追随,你看它们,多热闹。” 她说着,抬手往水面指了指,指尖的银镯子晃着,与青玉簪的光相映成趣,在水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夏至张了张嘴,想回应,喉咙里却滚出陌生的嗓音 —— 不是他熟悉的、被烟酒浸润过的低沉,是带着些少年意气的清亮,像山涧里的溪流,畅快又坦荡,还带着竹筏行过水面的温润水汽。“凌霜姑娘怎知我在此?” 话音刚落,他便惊觉不对:这是殇夏的声音,是他在无数次梦回里听过的、属于前世的声线,是那个还没经历母亲病逝、没尝过生离死别,眼里满是星光的殇夏的声音。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不是现代修剪整齐的模样,指节带着常年握篙的薄茧,掌心还有几道细小的划伤,是前日采草药时被荆棘划到的痕迹,伤口已经结痂,带着淡淡的粉色。袖口沾着的水花正顺着粗布衣衫往下淌,在竹筏的青竹面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像墨滴在宣纸上,慢慢散开,留下不规则的轮廓。身上的衣服也换了模样,是粗布缝制的短褐,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衣襟处还别着一片干枯的竹叶,那是上次来峡谷时随手摘的,竟一直带在身上。
“听闻你要采崖顶的‘还魂草’,给你母亲治病。” 凌霜的声音软了些,指尖指向崖壁高处,那里缠着几簇暗红的草叶,叶片细长,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在风里轻轻晃着,根茎深深扎进白云岩的石缝中 —— 这便是施秉喀斯特特有的岩生植物,靠着石缝中微薄的养分顽强生长。“此草性子倔,只长在崖壁的石缝里,需得乘筏至‘猛虎跳’险滩上方,借水流的冲力靠近崖壁,方能采到。我前些日子来过一次,摸清了它的生长位置,想着你或许会来,便在此等你。” 她抬手拨开发梢,腕间银铃轻响,叮铃叮铃的,与水流声、风拂树叶的沙沙声混在一起,格外好听。“方才我见鱼群突然朝着一个方向游,像是被什么吸引,便知是有生人来 —— 这峡谷的鱼最是通灵,专追有执念的人影,你心里装着事,它们便跟着你走。”
说话间,水面突然泛起骚动,像有人往水里撒了把碎银。方才绕着夏至脚踝的鱼群齐齐转向,尾鳍划动水面,织出一片流动的银网,鳞片在阳光下闪着,晃得人睁不开眼。它们朝着峡谷深处游去,时而聚拢成紧密的银球,时而散开如星点,像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把水面搅得热闹非凡。阳光穿过崖壁的缝隙,在鱼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的是圆形,有的是条形,竟与林悦照片里的光影分毫不差 —— 原来照片里的灵动,不是摄影师的技巧,是这峡谷本身就藏着的活气,是千万年生态孕育出的灵动。
凌霜笑着挥了挥竹篙,竹篙在水里轻轻一点,竹筏便顺着水流追上去。竹篙入水时带着清脆的声响,溅起的水花落在筏板上,很快又渗进竹缝里。筏尾拖出的水线缠着鱼群的影子,像极了画家用淡墨晕开的笔触,柔而不散,在水面上留下长长的痕迹,直到被后续的水波抚平。“这竹筏最是稳当,便是过险滩也不会翻,你且放宽心。” 凌霜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她握着竹篙的姿势格外娴熟,竹篙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点水都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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