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宫墙上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陆肃尧贴着墙根疾行，每一步都精准避开巡逻侍卫的视线。
三个月没回皇城，他对这里的每一处暗角依然了如指掌。
毓庆殿的后墙有一株老梅，枝干遒劲，正好作踏脚。
陆肃尧轻巧地攀上树枝，透过半开的窗棂，能看见肖九仪独自坐在妆台前的背影。
她穿着素白中衣，黑发披散，正对着铜镜发呆。
"仪儿……"陆肃尧无声呼唤，手指在窗棂上收紧。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肖九仪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转头望向窗外。
陆肃尧急忙缩身，隐入梅树阴影中。
他的心跳如鼓，生怕被她发现。
等了片刻，没听见惊叫声，陆肃尧才敢再次探头。
肖九仪已经转回去，正拿起那把熟悉的木梳，一下下梳理长发。
从陆肃尧的角度，能看见铜镜中映出她红肿的眼睛——她还在哭，因为方才二人的对话。
这个认知像刀子般扎进陆肃尧心里。
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装疯伤她心，若不是他答应远走漠北……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和宫女的低语。
陆肃尧浑身绷紧，听出是赵皇后仪仗的动静。
——该死！这个时辰皇后怎么会来？
电光火石间，陆肃尧选择纵身跃下，就地一滚躲进墙根的灌木丛中。
刚藏好身形，赵皇后的凤辇就已转过宫道拐角。
灌木的枝叶刮蹭着陆肃尧的脸颊，他屏住呼吸，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形。
赵皇后今日未着凤袍，只穿一件暗紫色常服，发间簪饰也简单许多。
但最让陆肃尧惊讶的是皇后的神情——眉头紧锁，嘴角下垂，全然不似平日威仪模样。
"你们在外面候着。"赵皇后吩咐随从，"本宫单独与公主说话。"
待宫人们退到院门外，赵皇后在毓庆殿前驻足片刻，似乎在做某种心理准备，这才抬手叩门。
"谁？"殿内传来肖九仪警觉的声音。
"是母后。"
一阵沉默后，殿门缓缓打开。
陆肃尧借着门缝透出的灯光，看见肖九仪已经披了件外衫，头发也草草挽起，但眼睛的红肿更加明显了。
"这么晚了，母后有何贵干？"肖九仪的语气疏离而克制。
赵皇后似乎被女儿的态度刺痛，声音放柔了许多："来看看你。明日嫁衣就要送入坤宁宫过目，母后想先知道你可还满意？"
肖九仪侧身让皇后进入，淡淡道："尚服局的手艺，自然无可挑剔。"
殿门关上，陆肃尧的心却悬了起来。他小心调整姿势，试图听清殿内对话。
好在秋夜寂静，加上他过人的耳力，隐约能捕捉到一些片段。
"仪儿，母后问你……你真的想好了嫁给韩昭吗？"这是赵皇后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
"母后不是一直希望我嫁给韩昭吗？"肖九仪的反问带着刺，"如今遂了心愿，怎么反倒问起我来？"
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像是赵皇后走近了几步："仪儿，你的眼睛……是哭过吗？"
陆肃尧的心猛地揪紧。
殿内，肖九仪倔强地别过脸，皇后伸手想触碰女儿却被避开……
"没有。"肖九仪生硬地否认，"只是被风沙迷了眼。"
"在殿内哪来的风沙？"
赵皇后的声音突然哽咽，"仪儿，若你实在不愿……母后可以去和你兄长说，取消这门婚事。"
——————————
陆肃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皇后竟主动提出取消婚约？
那个一向强势，将皇室利益置于首位的皇后？
殿内传来一声冷笑，肖九仪的声音陡然提高："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初逼我答应的不正是母后吗？"
"母后那时是为你好！陆肃尧装疯欺君，罪无可赦，还行迹痴傻……你若跟着他……"
"那我至少心甘情愿！"
肖九仪几乎是喊出来的，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刻骨的疲惫："母后，别再假慈悲了。您和兄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就是要我乖乖嫁人吗？我嫁，我嫁还不行吗？"
一阵瓷器碎裂的声响，像是谁打翻了茶盏。
"仪儿！"赵皇后的声音颤抖着，"你怎么能这样想母后？我，母后承认当初是逼了你，可这些日子看你日渐消瘦，母后心里何尝……"
"母后心里如何？"
肖九仪冷笑，"心疼了？难过了？还是觉得我这个不孝女终于听话了，感到欣慰？"
陆肃尧在灌木丛中握紧拳头。
他从未听过九仪用这样尖锐的语气说话，像只受伤的幼兽，竖起全身的刺保护自己。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长久的沉默后，赵皇后再度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仪儿，母后只问你一句……你心里，还爱陆肃尧吗？"
躲在暗处的陆肃尧浑身一震，耳朵几乎要贴到墙上。
"爱不爱重要吗？"
肖九仪的声音突然疲惫至极，"他已经去漠北了，而我……是注定要嫁给韩昭的。母后，天色已晚，您请回吧。"
"仪儿，母后……"
"儿臣恭送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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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被猛地拉开，赵皇后踉跄着退出来，脸上泪痕未干。
陆肃尧从未见过这位铁腕皇后如此失态的模样——凤钗歪斜，妆容凌乱，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赵皇后在台阶上呆立片刻，最终没有回头，缓步走向院门。
随行的宫女们见皇后这般模样，都不敢出声，默默跟上。
直到凤辇的声响完全消失，陆肃尧才从灌木丛中钻出来。
他的衣袍沾满草屑，手掌被树枝划破，却浑然不觉。
脑海中全是刚才听到的对话——九仪明显还爱着他，却执意要嫁韩昭；赵皇后态度突变，竟愿意取消婚约……
这一切都让他心乱如麻。
陆肃尧最后望了一眼毓庆殿的窗户，烛光已经熄灭，仪儿想必睡下了。
他咬了咬牙，转身隐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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