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疗舱到最高级别复盘室的距离，不过短短三百米。
但这三百米，对此刻的石云而言，却是一条比地狱还要漫长、还要煎熬的荆棘之路。
他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跟在孔建华政委身后。
他不敢抬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因为只要他一分神，外界的一切都会变成洪水猛兽，冲垮他脆弱的理智。
走廊通风管道中气流回旋的嗡鸣，在他耳中是堪比战斗机引擎的尖锐呼啸。
两名路过的参谋低声的交谈，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包裹着音爆的子弹，射入他的大脑，让他头痛欲裂。
他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因熬夜而分泌的肾上腺素的味道，那是一种混合着苦涩与焦虑的气味。
他必须调动全部的意志力，去屏蔽、去过滤这些足以让普通人瞬间精神崩溃的信息洪流，才能勉强维持身体的平衡，不让自己当场跪倒。
直到那扇厚重的、由特殊吸音合金打造的复盘室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开启。
绝对的安静，让石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宝贵的喘息。
但下一秒，一种比任何噪音都更具侵略性、更具实质感的压力，便迎面而来。
一个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铁塔，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全息沙盘前。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的存在本身，就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将房间里所有的光线和空气都吸了过去。
总教官，铁山。
“你们成功了。”铁山缓缓转身，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锐利如鹰隼，直接投向了孔建华，“但你们也暴露了。”
他抬手在全息沙盘上一点，一段数据流被放大——正是那段0.01秒的“幽灵窥探”。
“就在你们被接应的同时，我们也被‘看见’了。”铁山的声音如同两块巨大的铁石在互相摩擦，不带任何感情，“这意味着，‘永生之环’有能力在全球任何一个角落，对我们进行无法预知的打击。他们不是在计划，而是在瞄准！”
夜枭、血蝠、鬼影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那看似安全的归航，原来只是在敌人的准星下跳了一支舞。
铁山的目光，如两柄冰冷的解剖刀，直刺石云。
“你的胜利，建立在自毁式的爆发之上。一个不稳定的、不可控的、纯粹依赖本能的优势，不是武器，是隐患！”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冷酷。
“一个随时可能引爆，把我们所有人一起炸上天的定时炸弹。”
“而现在，这个隐患，成了我们唯一的希望。”
铁山的视线转向夜枭，像手术刀一样精准：“你的键盘敲得再快，也只是在‘神谕’的鱼缸里扑腾。我要的不是挣扎，是刺客——能顺着网线摸过去，捏碎它AI核心的刺客！做不到，你就只是个会打字的高级靶子。”
夜枭重重点头，镜片下燃起不甘的火焰。
铁山看向血蝠：“你的外骨骼是铁皮罐头，被‘判官’一刀就差点劈开。我需要它成为真正的‘夜叉’，能硬抗电磁炮，能把一辆坦克撕成废铁的‘夜叉’！”
血蝠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捏得发白。
铁山转向鬼影：“你的子弹，要能穿透一切科技屏障，像死神的呼吸，在敌人扣动扳机之前，就让他永远闭嘴。”
鬼影的身影在阴影中微微一动，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最后，铁山的目光重新落回石云身上，那眼神中是科学家审视未知实验样本般的探究，混杂着一丝不易察可的、源于历史的恐惧。
“你这种超常感知，是你的新生，也是你最大的弱点。你现在就像一个拥有了千里眼和顺风耳的婴儿，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你崩溃。”
“但我们没有时间亡羊补牢了。”
“我们必须在下一颗子弹射来之前，造出盾牌。”
铁山转身，从身后的合金桌上，拿起一个造型奇特、镜片上闪烁着幽蓝色数据流的战术目镜，递到石云面前。
“‘生物电感知信号捕捉与编译’原型机。”
它看起来不像装备，更像一个刑具。
“我们没有时间进行标准测试，没有时间进行适应性训练。”
“戴上它。”
铁山的语气，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残忍。
“要么，你驯服它，成为我们的‘眼睛’，让我们能‘看’到深渊。”
“要么，你被它撕碎，和我们一起变成瞎子，等着被屠宰。”
“没有第三个选项。”
石云看着那副原型机，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设备，更是一张通往地狱的单程票。戴上它，要么重生，要么彻底疯狂。
他没有丝毫犹豫，接过来，戴在了脸上。
嗡——！
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的、被强制放大并编译成无数数据流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用意志力筑起的脆弱堤坝！
如果说之前是噪音，那现在就是一整个宇宙的星辰，在他大脑中同时爆炸！
所有人的心跳、情绪、生物电场、空气中的能量流动……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最底层的、最冰冷的数据，野蛮地灌入他的大脑，仿佛要将他的头颅撑爆！
“呃啊——！”
石云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浑身剧烈颤抖，七窍都渗出了细密的血丝，整个人重重地跪倒在地。
孔建华脸色一变，下意识想上前，却被铁山伸出的一只手臂拦住。
“这是他必须走的路。”
铁山的声音依旧冰冷，但他却缓缓地、几乎不为人察觉地转过了半个身子，避开了直视石云痛苦挣扎的视线。
他对孔建华低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股只有经历过惨痛失败的人才有的沙哑与决绝：“当年，我们就是因为犹豫，才失去了一切。这一次，我宁愿他死在我的手上，也绝不能让他毁在自己手里。”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在石云之前，有过一个同样惊才绝艳的天才，一个与石云父辈相关的身影，就是因为无法承受这种天赋带来的精神反噬而彻底崩溃，导致了一场至今无法被提及的惨剧。
铁山背对着众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
“撑下去，小子……”
“……别走那条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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