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宋喻压低声音，"你的作品中有种罕见的精确与感性的结合。那些几何结构不是随机的，它们遵循着严格的数学比例，却又充满生命力。这正是我一直寻找的艺术语言。"
祁安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对身旁的导盲犬轻声命令："阿尔法，带我去休息室。"
金毛犬立即站起身，引导主人穿过人群。祁安在转身前最后说道："宋总监，我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猎奇。如果你的画廊真的理解我的作品，就不会用192只水晶杯搭建一个盲人根本无法欣赏的装饰。"
宋喻站在原地，看着祁安在导盲犬的引导下离开。他应该感到恼怒——没有人会用这种态度拒绝宋氏画廊的合作邀请。但奇怪的是，他心中涌起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就像猎人终于发现了值得追逐的猎物。
回到办公室，宋喻让林妍调出了祁安所有作品的电子档案。他放大观察每一处细节，越看越确信自己的判断——这不是普通的触觉艺术，而是一个被迫放弃建筑梦想的天才，将空间感知转化为全新艺术形式的突破。
"这个角度，"宋喻指着屏幕上《蚀》的一个局部，"不是随意塑造的。它遵循黄金分割的变形比例，但加入了触觉变量。只有受过严格建筑训练的人才能做到这种精确。"
林妍好奇地看着老板反常的专注："所以你真的被他的作品打动了？不只是因为他是祁峰的孙子？"
宋喻没有立即回答。他点开祁安失明前的最后一件建筑设计——一座从未建成的小教堂模型。那流畅的曲线与严谨的结构形成绝妙对比，仿佛能看见一个年轻建筑师对空间的所有野心。
"我要再去见他。"宋喻突然站起身，"明天的日程全部推掉。"
"等等，明天有宋先生安排的..."
"全部推掉。"宋喻的语气不容置疑，"准备好车，我要去他的工作室。"
林妍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头。她认识宋喻五年，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一个艺术家如此执着。这不像是以往那种商业嗅觉敏锐的发现，而更像是某种更为私人的、近乎急迫的追求。
当宋喻站在祁安工作室门前时——这是东郊一个由旧工厂改造的空间，他惊讶于自己的心跳竟然略微加速。这不寻常，宋喻向来是掌控全局的一方。
他按下门铃，听到里面传来狗吠声。片刻后，门开了，但出现的不是祁安，而是一位年约六十的女性。
"您好，我是宋喻，来找祁安先生。"
"小安在工作室。"女人打量着宋喻，目光警惕，"他说今天不见客。"
"请告诉他，我有新的合作提案。"
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了门："我是陈姨，照顾小安生活起居的。您可以在客厅等，我去告诉他。"
宋喻走进宽敞的客厅，立刻被墙上挂着的几幅素描吸引。那是祁安失明前的建筑草图，线条自信而富有想象力。其中一幅教堂设计尤其引人注目，与他在资料中看到的模型相对应。
"那是他最后的设计。"陈姨端着茶走过来，声音低沉，"失明前三个月完成的。医生说病情发展太快，手术风险太大..."
宋喻刚要询问更多，祁安的声音从里间传来："陈姨，谁让你放人进来的？"
艺术家出现在走廊尽头，穿着沾满颜料的工装裤，手上还戴着雕塑用的橡胶手套。没有导盲犬的引导，他扶着墙准确无误地走到客厅中央。
"是我坚持要进来的。"宋喻说，"关于合作，我有新的想法。"
祁安摘下工作手套，面无表情："我说过..."
"不是怜悯，也不是猎奇。"宋喻打断他，"是挑战。"
祁安微微挑眉："什么挑战？"
"我赌你不能在三个月内创作出十件以'城市记忆'为主题的新作品。"宋喻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挑衅，"规模至少两米高，材质不限，但必须包含可互动的触觉元素。"
客厅陷入沉默。陈姨担忧地看着祁安，后者的表情从惊讶逐渐变为思考。
"条件？"最终祁安问道。
"我的画廊提供全部资金和场地，你保留作品完全自主权。"宋喻向前一步，"如果系列成功，我们签三年独家代理；如果失败，我永远不再打扰你。"
祁安的嘴角微微上扬："你在用激将法。"
"有效吗？"
阿尔法此时从里屋走出，轻轻蹭了蹭主人的腿。祁安弯腰抚摸导盲犬的头，沉默了片刻。
"我需要两个条件。"他终于开口，"一，展览名称不能出现'盲人'字样；二，开幕式不搞香槟塔之类的视觉噱头。"
宋喻笑了："成交。"
祁安伸出手："希望你的承诺和你的西装一样一丝不苟，宋总监。"
宋喻握住那只手，感受到掌心因长期雕塑工作而形成的茧。那只手比他想象的更有力，也更有温度。
"叫我宋喻。"他说，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主动邀请别人省略职衔。
当宋喻离开工作室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祁安站在窗前，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那一刻，宋喻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刚才踏入的不只是一个艺术家的工作室，更是一个自己从未体验过的世界。一个不依靠视觉，却可能比他所知的任何世界都更为丰富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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