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把饺子咽下去时，甜味顺着喉咙往下淌，像条温热的小溪。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确认那些在热气里晃动的光点不是幻觉——它们比星星贴纸的金粉更柔和，比窗外的烟花更安静，真的像无数颗小星星在盘旋。
“妈，您看见啦？”女儿往她碗里又添了个饺子，自己也咬了一大口，嘴角沾着的槐花粉像长了圈金边，“周爷爷说过，心里装着甜，就能看见会飞的星星。”王大爷在旁边连连点头，假牙磕在碗沿上叮叮响：“我也看见咧！老周这是把银河都揉进面里了，稠得化不开。”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槐树枝桠，在地上织出张银网。林晚秋忽然想起老周还在时，也是这样一个雪夜，他蹲在灶台前帮女儿捏饺子，面粉沾了满脸，却笑得比灶火还亮：“等咱囡囡长大了，要把这甜传给娃娃，让星星飞满整条巷。”当时只当是老人的戏言，如今看着热气里的星星，才懂那是藏在皱纹里的期许。
大年初一清晨，女儿带着孩子们去扫巷口的雪。小家伙们举着小铲子，在槐树下堆了个雪人，雪人手里捧着碗饺子，是用雪捏的，上面插着根红绳——从老周的收音机上拆下来的那截，如今红得像团跳动的火苗。“这是给周爷爷的拜年礼，”最小的孩子踮脚往雪人手里塞了颗糖，“让星星在雪地里也能飞。”
开春后，“星星槐圃”里的树苗抽出新叶，叶尖都带着点金芒，是去年的槐花粉渗进了土里。女儿给每棵苗挂上名牌，写着认养人的名字：张奶奶家的、李叔家的、还有山区小学寄来的名单。“周爷爷说树认人，”她往土里埋缓释肥，“知道谁疼它，就往谁家门前长。”王大爷拎着水壶跟在后面，看着那些名牌直乐：“老周这是想让整条巷都变成星星窝啊。”
社区组织“槐花文化节”，女儿带着街坊们做了百余种槐花吃食：槐花糕、槐花饼、槐花酒，连冰棍都是槐花味的。最受欢迎的是“星星饺”，捏成五角星的样子，煮出来浮在汤里，像碗里盛着片星空。有个来采风的作家尝了口，非要写篇报道，标题就叫《会飞的甜》，里面写：“这些饺子里藏着位老人的牵挂，他把自己种成了树，让甜顺着风，飞了好远好远。”
老周的曾孙要上小学了，女儿给孩子缝了个书包，布面上绣着棵开满星星的槐树。“这是太爷爷的魔法书包，”她往书包里塞了本日记本，和当年那本一模一样，“里面能装下所有会飞的星星。”孩子背着书包去报到那天，校门口的槐树下落了片五角星花瓣，正好落在书包的口袋里，像老周悄悄放的入学礼。
秋分那天，“星星槐圃”里的第一棵树开花了，满树的五角星槐花在风里摇晃，金粉簌簌往下掉，像场星星雨。女儿带着全家去赏花，把花瓣收集起来，装进小袋子分给街坊。“这是周爷爷的喜糖，”她往每个袋子里放了颗星星糖，“吃了能让星星飞进梦里。”王大爷捧着袋子，颤巍巍地往口袋里塞：“我要留着给重孙子，让他知道太爷爷的朋友，是棵会开星星的树。”
那年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落时，老周的收音机突然响了。没有评剧，只有沙沙的风声，夹杂着隐约的笑声，像好多人在槐树下聊天。女儿抱着收音机跑到槐圃，发现每棵树的枝丫上都挂着层白霜，霜花在月光下闪闪烁烁，真的像星星在飞。“是周爷爷在播天气预报，”她对着收音机笑，“说‘雪下的根，正偷偷长呢’。”
又到除夕，饺子下锅时，林晚秋看着女儿往馅里撒槐花粉，动作娴熟得像当年的老周。热气腾起时，她又看见了那些星星，比去年更多、更亮，在厨房的灯光里盘旋，然后慢慢飞出窗外，落在巷口的槐树上，落在“星星槐圃”的新苗上，落在每个亮着灯的窗棂里。
“您看，”女儿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桌，眼里的光和热气里的星星融在一起，“周爷爷的星星真的飞满整条巷了。”林晚秋咬了口饺子，甜味漫开时，忽然觉得老周就坐在对面，正眯着眼笑，像那年他教女儿认槐花，阳光落在他的白发上，也像场温柔的星星雨。
原来有些告别从不是终点，只是让爱换了种模样——变成会飞的星星，变成扎根的树，变成代代相传的甜。热气里的星星还在飞，飞过饺子的香气，飞过岁月的褶皱，飞进每个等待温暖的角落，像老周从未离开，只是把自己酿成了风，酿成了花，酿成了永远年轻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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