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楚望钧示意手下人呈上早已备好的卷宗与铁证：“前礼部侍郎顾谦之女顾意，女扮男装入朝为官，实属无奈！顾家满门蒙冤，血海深仇无处可诉，她不得不隐忍负重，只为能有朝一日揭穿真相，还顾家一个清白！”
广场上一片死寂，唯有夜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带来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火光摇曳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场中央那个一身素衣、浑身染血却依旧执剑挺立的女子身上，震惊有，不可置信有，疑惑也有，种种目光交织掺杂在一起。
夜风吹拂着她染血的衣袂，那笔直而独立的身影，在跳跃的火光勾勒下，竟隐隐与昔日那位清冷的“顾大人”重合。
太后深吸一口气，凤眸微垂，与身旁年幼的小皇帝低声商议片刻。
而后，小皇帝缓缓出列，步至阶前，虽面容稚嫩，声音却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威严，清晰宣告：：“摄政王叔所奏……准奏。即刻为顾卿……不，为顾小姐，及顾家满门，昭雪沉冤，追复原职，以慰忠魂。”
这一句“准奏”，如同沉重的枷锁被敲碎，为那段血色的过往，画上了一个迟来太久的句号。
尘埃，终于落定。
“然，”小皇帝话音微顿，目光落在阶下身影上，带着超越年龄的审慎，又看了眼旁边的楚望钧，才缓缓补充，“欺君之罪，终究难逃。便罚你……禁足摄政王府三年，静心思过，非诏不得出。”
顾意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沿着沾染血污的脸颊蜿蜒而下。
不是为了自己即将到来的禁足，而是为了那些永远无法看到今日的亲人，为了父亲的清名，为了这迟来了多年的公道。
她松开紧握的长剑，任其铿然落地，随即整理染血的衣袍，朝着玉阶方向，端端正正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节。
“臣女顾意，”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尘埃落定后的释然，“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微微颔首，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在太后的示意下，由内侍簇拥着先行起驾回宫。
太后深深看了一眼阶下的顾意与楚望钧，对楚望钧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楚望钧走到顾意身边，伸手将她扶起。她的指尖有些冰凉，被握得更紧。
远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黎明将至。
她看着楚望钧平静无波的脸，想起那封休书，想起这几日的担惊受怕、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愧疚挣扎，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带着哽咽的质问：“楚望钧……那封休书，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望钧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心中微软，酸酸涩涩的。他抬手轻拭她脸颊的血迹，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没有说话。
这无声的温柔，瞬间撬开了顾意紧锁的心防。
她一直强撑的情绪彻底崩塌，拳头忍不住重重捶在他的胸膛，积压了数日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你混蛋！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没拦我？为什么还要掺和进来？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差点以为……”
楚望钧一言不发，任由她发泄着。直到她的捶打渐渐变成了无力的抓握，他才缓缓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用自己的怀抱彻底阻断了她未尽的话语。
他低头，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混杂着血腥与清冷的气息，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
“因为我知道，那是你的执念。”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扳倒端王，为你顾家满门报仇……这是支撑你活下去的理由。而且，当我真正察觉你全盘计划时，箭已离弦。你既已与曳落达成交易，我便只能顺势而为，在暗处与太后周旋，将计就计。”
他陈述得平静，顾意却听得心惊。
原来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做了这些，怪不得今日太后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可是……我一直在利用你。”她埋下头，“甚至不惜将你置于险地……”
“嘘……”楚望钧用手指轻轻按住她的唇，打断了她的话，“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在这里，在我怀里，而且……”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这次，你得以身相许了吧？”
这近乎无赖的调侃，冲散了她心中最后一点心防，顾意紧紧回抱住了他。
“楚望钧，你恨我吗？”
“我爱你。”他几乎是立刻道。
他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郑重地说道：“顾意，你听好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今往后，你生是我楚望钧的人，死是我楚望钧的鬼。黄泉碧落，你都休想再离开我半步。”
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是洗涤一切的暖流。
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不再带有任何算计，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历经磨难后愈发清晰坚定的情谊。
一吻结束，顾意喘息着靠在他怀里，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闭上眼，轻声道：“我们回家。”
楚望钧低低地“嗯”了一声，下一秒，他手臂一用力，竟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顾意猝不及防，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颈：“你……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
“别动。”楚望钧手臂收得更紧，目光向下扫了一眼，“你腿上有伤。”
顾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注意到小腿外侧不知何时被划了一道小口子，鲜血浸红了素色的衣料，晕开很小一片暗红。
太小了，她都丝毫未曾察觉疼痛，直到被他点破。
楚望钧抱着她，无视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官员和士兵们投来的各异目光，大步流星地穿过一片狼藉的广场，踏过染血的青石板，坚定不移地朝着宫门走去。
天光渐亮，笼罩皇城的阴霾正在散去。
他们的故事，还很长。
而这一次，他们将真正的携手同行，前方或许仍有风雨，但再无猜忌与隐瞒，唯有彼此交付的真心，与共同守护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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