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政心头一震,虽已有猜度,但亲闻此语,仍是神色骇然。他起身肃拜,声作惶恐:“臣本陋质,蒙陛下不弃,拔擢于青琐,委以户部重责,常恐才疏德薄,有负圣恩。阁臣之位,重若鼎彝,臣年未立朝,资望浅薄,安敢遽登此位,致物议沸腾,有损陛下知人之明?陛下垂爱,臣感戴不尽,唯恐德非其任,伏乞陛下三思。”
公西韫下位亲自将他扶起,郑重道:“岭南积弊多年,你不负圣命,独持使节,肃清贪墨,朝野上下无不为之侧目;先帝在位时,户部积年度支繁剧,执衡持筹握算,府库渐丰,裨中兴之治,现圣祖之风。朕素闻‘非常之器,当承非常之任。’今四境虽安,然北狄鹰扬于塞外,南藩狐疑于岭表,朝中沉疴犹存,朕之所望,非谨守成规之吏,乃能执利器、破沉疴之栋梁。若拘于齿序资历,不过辕下驹自困而已。有朕颁旨朝前,三公九卿者岂有不服之理?”
袁政俯身揖礼,眼中隐有泪光,俨然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涕零之状,颤声谢恩。
公西韫拍了拍他的手,亦勉力几句,回身离去之时面似不经意道:“你这屋里,似乎又竹香之气。”
“后园中种了些许紫竹作赏,不足挂齿。陛下若有兴致,臣愿奉陪一览。”
公西韫淡笑视之:“今日宫外稽留已久,待他日得暇再论罢。”他抬步往外而去,一面道:“你病体未愈,不必相送,好生将养,以备来日入阁。”
袁政应是。他凝望帝王愈行愈远的身影,神色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喜极而泣,淡淡的忧色潜然浮上他的心头,怔忡难言。
白苹院中之事隐秘,袁府众人自是不知。话说这厢舒莞音方陪过温氏叙过一晌话,正从松雅居出来,才穿了一垂花门,却见一形容陌生的清隽郎君从后而出。观其丰姿绝尘,气度显贵,舒莞音自忖应是某位谒访表哥的友人,且必然非寻常人家的公子。她虽有意回避,偏瞧见时已然是寸步之处,若立时离去,难免太失礼数,叫人议袁府小觑来宾,不思周节。思量一瞬,舒莞音因将将止步,待其近前后小施一礼,口中道了万福。
而公西韫见一粉面佳人莲步而来,便料定是袁政口中所提府中表妹。因是微服出巡,他也不欲多事,遂轻轻颔首,算是回礼。
却不妨舒莞音到底深闺情怯,见了礼后只急急欲走,一时未顾得上,风吹过腰间一块罗帕失落于那郎君身前。她登时羞得满面通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公西韫踯躅一分,俯身捡起,递与她傍边丫鬟,状作无意称道:“贵府果为清流门第,素爱以清雅之物饰身。适才见令兄冠上抹额,亦以竹为饰,当真与耽于俗花异珍之士不同。”
舒莞音赧然谦语道:“公子过誉,小女不敢称清客雅士,不过稍受表兄雅韵之耳濡目染些许。表兄乃爱竹之士,平日素与列为志同道合的鸿儒墨客相交,才是真正的林下君子。”
公西韫朗然一笑,不置可否,而后辞礼而去。
秋光易逝,转盼之间,日华已随归鸿过浦,夜雾旋生流漫汀洲。暮色渐渐沉入晟王府庭,侍从执烛逐一点燃廊下红灯,盏盏光晕次第铺开,沿栏蜿蜒成线,落得一地金影。
书房里的侍女掌过灯后,便福身离去,只余明暗交错的烛影星光将雕花窗栏洒下重重暗影,纷繁无章。
邓枭见眼前男子不为所动,语中不由多了几分急切:“殿下,南徼山高林密,蛮人遍地,实乃穷山恶水之地。此行一去千里不还,若有不测,岂非小可?此番谕旨,看似皇恩浩荡,实则天威莫测,恐非坦途。”
公西韬负手而立,遥遥望向窗外,凝神半晌,淡声道:“圣主委以重任,是为殊荣,何来祸事?虽有一路跋山涉水万千辛苦,然长公主一介女子尚弗辞其艰,甘愿为天下万民舍一己之身,本王又何谈劬劳。”
邓枭定了定神,看他背身而立,并不知神色如何,遂徐徐道:“殿下明鉴,皇上于众臣相议时,弃宗室耆老、勋贵重臣不用,独钦点王爷为任,此为一则蹊跷之事;且殿下于四年前护驾有功,破例封王,已是功盖群僚之绩。自古帝王皆忌臣子功高不赏,震主身危,若殿下此行归来,又是解民倒悬之再建功业,试问皇上将欲如何封赏?若以赏行罚,明升暗贬,恐殿下数年经纬将毁于一旦,此为二;又则殿下近年来深居简出,不结王臣,不显才行,待得兴归来,一朝春风得意,却何尝不为‘祸兮福之所倚’,恐广招韬晦之疑。
“微臣思来,皇上此意,怕是已对殿下暗生疑心,莫不欲除之而后快。滇南之路,山高水远,瘴疠横行。且沿途关隘守将、地方官员,盘根错节,其中未尝没有如袁政般为皇帝亲信之人,从前时岭南肃弊一案尤可窥知一二。若途中公主凤驾稍有闪失,便是护驾不力之罪;而若殿下遇生不测,更是万劫不复!殿下定要早生应对,以备后日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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