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前夜,青州府城仿佛也屏住了呼吸。万家灯火在沉沉的夜色中明灭,无数颗心在为明日的科场搏动,或忐忑,或激昂,或恐惧。
林弈搬离了学宫那间不堪忍受的号舍,在距离考场稍远、但相对清净的一条后街,寻了一家名为“悦来”的简陋客栈住下。房间狭小,陈设粗劣,但至少远离了茅厕的异味和震耳的鼾声。他需要这最后一晚的安宁,来梳理思绪,养精蓄锐。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李瑾的算计,如同附骨之疽,岂会因他更换住处而轻易放过?
亥时刚过,林弈正对灯默诵经义,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起初是几个醉汉在街面上划拳行令,声音粗野,言语不堪。林弈皱了皱眉,并未理会,只当是寻常市井喧闹。
可那喧哗声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很快,又加入了孩童尖利的哭闹声、妇人尖酸的叫骂声,甚至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锯木头声,尖锐刺耳,直钻脑仁。这些声音仿佛就围绕着他这间客房,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噪音牢笼。
林弈放下书卷,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只见楼下昏暗的街面上,影影绰绰聚着七八个闲汉模样的人,或坐或站,故意放大嗓门说笑,目光却不时瞟向他窗口的方向。哪有什么孩童妇人?分明是有人故意伪装,蓄意骚扰!
他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李瑾!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在考前夜来搅乱他心神!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关上窗户,回到桌前,试图凝神静气,但那纷杂的噪音如同魔音灌耳,不断冲击着他的耳膜,撕扯着他的注意力。烦躁感如同野草般滋生,让他难以集中精神。
时间一点点流逝,已近子时。窗外的喧嚣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甚至有人开始用石头投掷客栈的墙壁,发出“咚咚”的闷响。客栈掌柜出面呵斥了几句,却被那些闲汉不阴不阳地顶了回来,悻悻而退,显然也是不敢得罪。
林弈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他知道,对方的目的就是要让他彻夜难宁,明日考场精神萎靡。若是平时,他或可忍耐,或可换个地方,但明日便是府试,此刻再寻住处谈何容易?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对方奸计得逞?
就在他心绪纷乱、几乎要被那无休止的噪音逼得爆发之际,客栈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但这次,却夹杂着几声熟悉的、带着怒意的呵斥!
“干什么的!大半夜在此喧哗,扰人清静!”
“滚开!再敢在此生事,休怪我等不客气!”
“林兄!莫怕!我们来了!”
是张承的声音!还有赵友直、钱多宝、孙毅……是他们!
林弈猛地推开窗户,只见楼下街面上,张承带着七八名寒门学子,正与那群闲汉对峙。张承身材高壮,怒目圆睁,如同门神;赵友直等人也个个面色愤慨,毫不退缩。他们人数虽不占优,但那股凛然正气与同仇敌忾的气势,竟将那群乌合之众震慑住了。
“你……你们是什么人?少管闲事!”一个为首的闲汉色厉内荏地叫道。
张承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对方脸上,低吼道:“我们是林案首的同窗!尔等鼠辈,受何人指使,在此行此龌龊勾当,以为我等不知吗?再不滚,信不信我等立刻去府衙鸣鼓喊冤,告你们一个蓄意破坏科举,骚扰应试学子之罪!看看到时候,是你们的后台硬,还是朝廷的王法硬!”
他声音洪亮,义正辞严,尤其点出“破坏科举”四字,让那些闲汉脸色大变。他们不过是拿钱办事,哪里敢担这等干系?互相使了个眼色,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终究是灰溜溜地散去了。
街面瞬间恢复了寂静。
张承抬头,看到窗口的林弈,咧嘴一笑,挥了挥拳头:“林兄,没事了!有我们在,看哪个宵小敢来放肆!”
赵友直也温声道:“林兄,安心备考。今夜,我等便在此为你守夜。”
钱多宝笑嘻嘻地补充:“对!咱们轮流值守,保证连只蚊子都不让它吵到你!”
孙毅虽没说话,却也用力点了点头。
看着楼下这些相识不久、却在此刻挺身而出的同伴,看着他们在寒夜中搓着手、呵着白气,却目光坚定的身影,林弈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涌上心头,冲散了之前所有的烦躁与冰冷。
他原本以为,在这陌生的府城,自己将独自面对所有的明枪暗箭。他习惯了依靠自己,也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然而此刻,这些同样身处逆境、备受排挤的寒门同窗,却用最朴素的行动,给了他最坚实的支撑。
这不是施舍,不是怜悯,而是同道之间,在风雨来袭时,本能地聚在一起,互相用脊背为对方抵挡寒冷的义气!
他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夜风,压下喉头的哽咽,对着楼下众人,郑重地拱手,深深一揖:
“林弈……多谢诸位兄台!”
千言万语,此刻只化作这最简单,也最沉重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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