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北境王宫,那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寝殿内。
北境王难得的清醒着,被福公公扶着,勉强靠坐在层层叠叠的软枕之上。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静止的灰败,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仿佛下一刻就会断绝。
浑浊的目光失神的望着殿顶繁复的藻井,那里雕刻着狄氏王族先祖征战的雄姿,曾经是他无限向往和引以为傲的象征。
沉默了许久,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问侍立在一旁,同样苍老憔悴的福公公:“福全……你说,朕这一生……戎马倥偬,开疆拓土,让北境诸部臣服……荣耀至极……到底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他艰难的转动眼珠,看向福公公,那眼神里竟带着一丝孩童般的茫然和求证之意:“是朕……做错了吗?”
福公公心中一酸,老泪差点涌出。
他伺候了这位帝王一辈子,见过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刻,也见证了他为了权力如何一步步变得孤家寡人。
他躬下身,用苍老沙哑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词句:“陛下……江山社稷之重,与天家亲情和睦,自古……便是难以两全。这至高权柄……就像一把双刃剑,握住了天下,也难免会割伤自己。权势……怎能分配得让每个人都满意呢?历朝历代的君王,不都要面对……这样的难题吗?”他没有直接回答对错,只是陈述着一个残酷而现实的无奈。
北境王怔怔的听着,眼神更加空洞,似乎陷入了更深的迷惘与追悔之中。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略显尖锐的通报声:“启禀陛下,五殿下求见!”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响在北境王耳边。
他浑身一颤,那口本就微弱的气息瞬间卡在喉咙里,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几乎要让他背过气去的剧烈咳嗽,枯瘦的身体剧烈的抽搐着,脸憋得青紫。
“陛下!陛下!”福公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颤抖着捧起温水,小心翼翼的喂到他唇边,一边替他拍背顺气。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狄尚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带着室外的寒气。他冷眼看着龙榻上咳得撕心裂肺、狼狈不堪的北境王,脸上没有任何担忧的神色,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没有行礼,也没有上前帮忙,只是站在原地,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看来父王今日精神尚可,都有力气咳了。既然如此,那便再努力撑一撑。”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在北境王痛苦扭曲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儿臣刚接到消息,老神仙的车驾,还有三日,便可抵达王城。”
“说不好……父王您,洪福齐天,真能挺过这一关呢?”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喜悦或期盼,反而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观望。仿佛在说:你看,希望我给你带来了,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寝殿内,只剩下北境王艰难的喘息声和咳嗽后的余音,以及狄尚那冷漠的目光,交织成一曲帝国黄昏的残酷挽歌。
三日,这短短的三日,对于垂死的北境王和暗流汹涌的北境王朝而言,注定将是无比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
昭武城,城主府。
晨曦微露,府邸内已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南之枝立于庭院中,望着天际那抹将明未明的鱼肚白,心中却无半分宁静。
她在等一个信号。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一丝急促,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南之枝心头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一匹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骏马,正扬蹄奔至府门前,马背上空空如也,正是蓝芯兰离去时所乘的那匹。
马儿独自归来。
南之枝凝视着那匹在原地不安踱步、喷着白气的骏马,紧悬着的心,倏然落下,却又瞬间被另一种更为沉重的情绪攫住。
她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眼神变得复杂难明。
蓝芯兰的计划,成功了。
马独自回来,意味着她已安全与老神仙汇合,更意味着帝都那边的安排已然就绪。
她双手下意识的合十,指尖冰凉,抬头望向那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想透过这层帷幕,看到远方的暗流汹涌。
“接下来,就看北境的了……”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旋即,她眼神一凛,所有软弱的情绪被迅速压下。
她记起蓝芯兰离去前的嘱托:“若见马回,便是信号,让楚怀蘅即刻点齐些许精锐,以‘通商节’护卫与见证之名,进入王城。”
时机已到,刻不容缓。
南之枝转身,裙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快步走向楚怀蘅的书房。
她无需通传,守卫见是她,皆恭敬让行。
楚怀蘅正在看公文,眉宇间带着征战沙场多年的沉稳与一丝对当前局势的凝重。见南之枝步履匆匆而来,他立刻抬头,目光交汇的瞬间,已然明了。
“马回来了?”他问,声音低沉。
南之枝点头,言简意赅,“依计行事,你需即刻整队,带一队精锐,速往王城。”
楚怀蘅没有任何犹豫,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决断的力量。
“人数不必多。”南之枝冷静分析,“通商节在即,各方势力汇聚,我们带太多人马反而惹眼,引人猜忌。此去,非为征战,而是做一个见证。”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深沉,“北境的天怎么变,是北境的事,此时我们不宜主动发起战争。你的存在,是一种威慑,也是一种表态。”
楚怀蘅深深看了南之枝一眼,明白她话中深意。
他的存在,是告诉北境所有蠢蠢欲动的势力,他楚怀蘅关注着这里,任何试图引外敌或过度破坏平衡的行为,都可能招致他渔翁得利。
“我明白。”楚怀蘅沉声道,“程一留下,主持昭武城防务与通商节事宜。我亲率三百黑甲卫,即刻出发。”
“好。”南之枝应道,眼神中流露出信任与一丝隐忧,“万事小心。”
楚怀蘅伸手,轻轻握了握她微凉的手,力度坚定而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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