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刚靠近镇口,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便扑面而来。那是尘土、腐烂的垃圾、人畜粪便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勾动人心底不安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的怪味,令人作呕。
镇子入口处,一座歪斜的木制牌坊勉强站立,上面糊着好几层早已褪色、字迹模糊难辨的告示,风吹雨打下,只剩下些残破的纸边在风中抖动。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如同被抽走了灵魂般,或蜷缩在墙角,或直接瘫坐在泥地里,眼神空洞麻木地看着他们这两个陌生的“道士”走近,既无好奇,也无欢迎。
“无量天尊,”戚睿涵学着记忆中道士的样子,打了个揖手,努力让自己的北方官话更纯熟些,避免露出南音,“请问诸位善信,此间可有井水可汲?我师兄妹二人云游路过,口渴难耐。”
一个靠在墙根、头发花白杂乱的老者,抬起浑浊得几乎看不到眼白的眼睛,呆滞地看了他们一眼,嘴唇嚅动了几下,才用几乎听不清的气音,有气无力地指了指镇子里面方向。
两人道了声谢,心中却愈发沉重,迈步向内走去。镇中的街道坑洼不平,积着前几日雨后的泥泞和污水,散发着一股霉烂气味。两旁的房屋大多门窗破败,不少屋舍显然已久无人居,屋顶坍塌,墙垣倾颓。偶尔有几间尚有人烟的,也是门窗紧闭,从缝隙中透出几道警惕、畏惧的目光。
一队约五六人的清兵巡逻队走过,他们穿着略显破旧的蓝色号衣,外罩棉甲,脚蹬靴子,踏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嗒嗒”声,腰间佩戴的腰刀随着步伐晃动。他们的出现,仿佛让空气中的压抑感瞬间加剧,那些躲在暗处的目光立刻缩了回去,连呼吸声都似乎刻意放轻了。
按照老者所指,他们找到了镇中心的那口石砌老井。井台边却围着一群人,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只见两名手持粗糙皮鞭的清兵,正对着一个跪在泥水里的老农大声呵斥,话语粗鄙,夹杂着生硬的汉语和听不懂的满语词汇,大意是催缴所谓的“安民粮”。
那老农看上去怕有六十多了,背脊佝偻得像只虾米,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井台边缘,已是磕得一片青紫,带着哭腔哀声道:“军爷……军爷开恩啊,去年……去年闹兵灾,庄稼都毁了,今年开春好不容易种下点苗子,又……又赶上大旱,实在是……颗粒无收啊!小老儿家中早已断炊几日,全靠挖野菜度日,哪……哪还有钱粮可缴……求军爷宽限些时日吧……”
“放你娘的屁!”一个颧骨高耸的清兵不耐烦地厉声打断,抬手就是一鞭子,“啪”地一声脆响,抽在老农单薄破烂的粗布衣衫上,衣衫应声裂开一道口子,底下干瘦的脊背立刻浮现出一道红肿渗血的鞭痕。“皇上天兵至此,荡平流寇,保尔等平安,供奉钱粮乃是本分。没有?没有就拿你家的房契、地契来抵!再没有——”他目光淫邪地扫了一眼旁边一个吓得浑身哆嗦、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就拿你这小孙女去抵债,送到满城里当使唤丫头,也算她造化!”
那小女孩看上去不过七八岁,被这恐吓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声音凄厉。
戚睿涵只觉得一股热血“轰”的一下直冲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手下意识地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他穿越而来,虽经历过宁远、山海关的战火,但那种两军对垒的厮杀,与眼前这种对毫无反抗能力的贫苦百姓的凌虐,是完全不同的感受。这是一种更原始、更赤裸的暴力,践踏着人最基本的尊严。
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上前理论的瞬间,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袖袍。董小倩靠近他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元芝,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我身负重任,此刻暴露,非但救不了人,自身难保,更会连累宁远。”
就在这时,另一个满脸横肉的清兵似乎注意到了他们这对站在不远处、显得有些“碍眼”的道士,目光扫过他们的道袍,带着几分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倨傲,粗声喝道:“喂,那两个牛鼻子,看什么看?没见爷们在办差吗?滚远点,别他娘的找不自在!”
戚睿涵胸口剧烈起伏,强行将翻腾的怒火和呕心感压下去,他垂下眼帘,遮掩住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恨,低声道:“是,是,军爷息怒,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着,拉着董小倩,几乎是脚步踉跄地快步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身后,老农更加绝望的哀求声、清兵愈发嚣张的叱骂声、以及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如同冰冷的针,一下下扎在他的耳膜上,久久不散。
走出镇子好远,直到那声音彻底被荒野吞没,两人才放缓脚步,沉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戚睿涵回想起刚才所见,那老者浑浊绝望的眼神,小女孩惊恐无助的哭声,还有清兵那视人命如草芥的嚣张气焰,胸口如同堵了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石,又冷又闷,几乎喘不过气。他望着远处荒芜的田埂和倒塌的屋舍,喃喃道:“‘苛政猛于虎’……孔夫子当年过泰山侧的感慨,今日我方知是何等贴切,又何等苍白。这满清治下,百姓竟凄惨至此。这哪里是安民?分明是虐民,是竭泽而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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