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继恩微微后仰,似乎想避开路振飞因激动而喷溅的唾沫星子,他放下清单,重新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依旧平淡:“路大人,慎言。田大人、阮大人、左将军他们,亦是奉旨行事,各有难处。陛下当时……唉,也是希望能保全更多力量,以期再战嘛。”他将“陛下”和“旨意”抬出来,试图压住路振飞的怒火。
“保全?”路振飞气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苍凉和讽刺,“他们保全了自己,保全了麾下的私兵,却将血战的友军送入死地!如今山西门户洞开,大同、潞安、泽州相继失守,清兵铁骑踏破关隘,兵锋直指中原,饮马黄河。这就是你们保全的结果?”他的手指再次重重戳在清单上,指甲几乎要划破纸张,“这些将士的血,不能白流。他们的抚恤,朝廷必须即刻拨付,刻不容缓。而且要按阵亡、伤残最高标准,双倍发放。这是他们用命换来的,这是朝廷欠他们的!”
何继恩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实的为难神色,他放下茶盏,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态:“路大人,您这可就真是为难咱家了。国库的情况,您身为漕督,掌管天下漕运,应该比咱家更清楚。东南税赋之地,连年战乱,民生凋敝,加之各地镇将截流,能运到南京的还有几何?支撑江北四镇、左镇及各路大军粮饷,已是捉襟见肘,寅吃卯粮。这双倍发饷……钱从何来?况且,陛下和阁部的意思,是待战事稍歇,局势明朗,按……嗯,按最终核实的人数、损耗,再行议恤,方为稳妥之道。”他将“最终核实”几个字咬得稍重,带着一种官僚特有的、令人心寒的算计。
“最终核实的人数?”路振飞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将眼前这个粉面太监虚伪的面具烧穿,“等到什么时候?等到这三万多人也在这吃人的战场上打光了,死绝了,再按花名册上那些冰冷的、已经无人对应的空名字发饷吗?何公公,你看着我,你告诉我,是不是要等吴三桂的关宁军,我大明最后一支能野战争锋的精锐,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流尽最后一滴血,朝廷才肯承认他们的牺牲,才愿意拿出那点本该属于他们的卖命钱?是不是?”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值房里激烈地回荡,撞击着墙壁,带着悲愤的余音,连炭盆里的火苗似乎都随之颤抖。何继恩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他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冷意:“路大人,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陛下和阁老们高瞻远瞩,自有考量,岂是你能妄加揣测、肆意指责的?山西战局失利,缘由复杂,敌我军械悬殊,岂能一概而论,归咎于个别将领?再者,朝廷已有明旨,令吴将军坚守大同,吸引敌军,他却私自放弃防区,与四川新编第四军合流,撤往成都,这……恐怕也有违节度,难逃其咎吧?”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吴三桂的“擅自行动”,试图转移焦点。
“坚守待援?哈哈哈……”路振飞气极反笑,笑声嘶哑,充满了绝望,“援军在何处?阮大铖在潞安望风而逃,田仰在大同闻警即溃,左良玉连军库中不堪用的哑炮都敢拿来充数,敷衍塞责。马家坡一战,若非戚睿涵、董小倩二位义士,不顾性命,冒死炸毁清军倚为犄角的暗堡;若非李定国将军深明大义,及时率大西军精锐来援,吴三桂和他的关宁军早已全军覆没,尸横遍野,还谈何坚守?朝廷的援兵,只怕还在各位大人的公文往来、推诿扯皮之中,还在纸上吧!”
他越说越激动,只觉得一股腥甜之气从胸腔深处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值房内精致的摆设、何继恩那张模糊而冷漠的脸,都在他眼前旋转晃动。那清单上冰冷抽象的数字,此刻仿佛化作了无数张年轻而鲜活、却又瞬间模糊的面孔,他们在黄色的毒烟中剧烈咳嗽、挣扎倒地,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血肉横飞,在孤立无援、箭尽粮绝的阵地上,发出最后不甘的怒吼。那些他曾在校场上见过的生龙活虎的士兵,那些曾经向他抱拳行礼、眼神中充满信任的军官,如今都变成了这纸上一个个沉默的、即将被遗忘的名字。
而朝廷,他效忠的朝廷,他为之奔走呼号、殚精竭虑的朝廷,此刻却在算计着如何克扣他们的抚恤,如何在这巨大的牺牲中“核实”出可以省下的银两,甚至还要将战败的责任,推给那些浴血奋战、几乎被打光了的将士。
“无耻……简直是无耻之尤!”路振飞再也抑制不住胸腔内翻江倒海的郁愤,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身子佝偻下去,仿佛一只被煮熟的虾米,一口滚烫的鲜血直接喷涌而出,溅在了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那抹鲜红在值房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触目惊心。
旁边的随从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连忙抢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几乎瘫软的路振飞。“大人,大人您怎么了?您保重身体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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