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柱那声凄厉如鬼哭的“野猪鬼索命”的嚎叫,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靠山屯死寂的寒夜里激起了滔天巨浪。家家户户紧闭的门窗被猛地推开,昏黄的煤油灯光在黑暗中慌乱地摇曳,惊惶的人影在光影中晃动。
“咋回事?!”
“谁在嚎?!”
“听着像是…仓库那边?!”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每个村民的心头。昨晚野猪的阴影尚未散去,“野猪鬼索命”这几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轻易地撕开了人们脆弱的神经。
老支书赵满仓几乎是披着棉袄、提着马灯第一个冲出家门的。他脸色铁青,浑浊的眼睛里是惊怒交加!仓库!粮种!那是全村人的命根子!他带着闻讯赶来的几个民兵,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仓库方向狂奔而去。
仓库的门虚掩着,门锁完好。老支书的心沉得更深。他猛地推开门,马灯昏黄的光线瞬间刺破黑暗,照亮了仓库内一片狼藉的景象!
墙角那个被扒开的破洞赫然在目!洞口散落着碎砖和泥土。地上,几粒金黄的苞米种子散落在灰尘里,像刺眼的罪证。而在破洞不远处,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口袋歪倒在地,袋口敞开,里面赫然是半袋同样金灿灿的苞米种!更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是,仓库深处靠近后墙的地面上,隐约可见一团巨大的、黑乎乎的轮廓,在摇曳的灯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野…野猪鬼…”一个民兵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里的红缨枪都在抖。陆大柱的惨嚎和眼前这景象,完美地印证了那个恐怖的传说!
“放屁!”老支书厉喝一声,强行压下心头的寒意,他举着马灯,壮着胆子朝那团黑影走去。灯光靠近,众人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野猪鬼,而是那张巨大的野猪皮!只是被人刻意地、扭曲地团成了一团,上面还顶着一个狰狞的野猪头,獠牙在灯光下闪烁着森白的光!猪头下方,散落着几块断裂的木板,显然刚才那声巨响就是它们发出的。
“是皮!是那张野猪皮!”老支书又惊又怒,声音都变了调,“有人故意放在这吓唬人!是偷粮种!”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扫过地上散落的粮种和那个装得半满的布口袋,最后死死盯住墙角那个破洞。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有人趁夜从破洞钻进来偷粮种,结果被这故意布置的野猪皮和断木弄出的声响吓破了胆,以为是野猪鬼索命,仓皇逃跑时连赃物都顾不上拿!
愚昧!贪婪!可恨!
老支书的胸膛剧烈起伏,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偷窃集体粮种,在这青黄不接、饥荒未退的年月,无异于挖全村的命根子!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查!给老子查!”老支书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在仓库里咆哮,“这布口袋!这脚印!挨家挨户地查!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黑了心肝的畜生,敢动全村的粮种!”
布口袋是农村最常见的粗麻布,针脚粗糙,没有明显特征。但仓库门口泥泞的地上,清晰地留下了几枚仓皇逃跑时踩下的、沾着泥浆的脚印。脚印不大,略显瘦小,指向村子的方向。
天刚蒙蒙亮,靠山屯压抑的气氛就被一声尖锐刺耳的铜锣声彻底撕裂!
“铛!铛!铛!”
“开批斗会喽——!”
“抓偷粮种的贼喽——!”
破锣嗓子在寒风中嘶喊着,敲锣的是“破四旧”小队的积极分子赵卫东,他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生产队大院中央的空地上,早已被闻讯赶来的村民挤得水泄不通。人人脸上带着惊疑、愤怒和一丝看热闹的兴奋。粮种被偷,这消息如同炸雷,点燃了村民在饥荒年月里最敏感的神经!
院子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台子。老支书脸色铁青地站在台上,旁边是几个持枪民兵,气氛肃杀。台子下,陆大柱像一摊烂泥般瘫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脸色惨白如纸,裤裆处一片湿漉漉的污迹,散发着骚臭。他旁边,丢着那个装满了粮种的粗布口袋和从他家搜出来的一小捧散落的苞米粒(苏禾提前放进去的“罪证”)。
王翠花站在人群最前面,叉着腰,指着陆大柱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声音尖利得能掀翻屋顶:
“陆大柱!你个没卵用的窝囊废!黑了心肝的贼胚子!老娘瞎了眼才跟了你!你敢偷队里的粮种?!那是全村的命啊!你想害死我们全家啊!你个挨千刀的!你怎么不去死!” 她骂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极力撇清关系,甚至扑上去撕打陆大柱,被民兵拉开。
赵卫东跳上台,挥舞着手臂,声音激昂,唾沫四溅:
“革命的同志们!社员们!大家都看到了!证据确凿!陆大柱这个隐藏在人民内部的蛀虫!封建迷信的残渣余孽!他不仅自己偷窃集体财产,还搞装神弄鬼那一套!用野猪皮吓唬人,破坏抓革命促生产!这是对伟大领袖的背叛!是对我们贫下中农的犯罪!必须狠狠批斗!打倒陆大柱!打倒封建迷信!保卫集体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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