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了。”声音闷闷的。
“谢个屁。”老王头咂咂嘴,露出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晚上有空没?我那鱼塘边上,好像有獾子洞,肥着呢。咱去瞅瞅?”
廖奎心里一动。獾子油治烫伤是一绝,肉也香。但这年头,山上跑的,水里游的,哪样不是“集体的财产”?私自抓捕,抓住了又是麻烦。
他还没回答,几个半大孩子追逐打闹着跑过他们身边,其中一个指着廖奎,用清脆的童音唱着即兴改编的歌谣:
“廖奎廖奎磨刀忙,不种庄稼不管粮,就等肥猪嗷嗷叫,磨快刀子好开膛!嘿嘿,好开膛!”
孩子们哄笑着跑远。老王头作势要起来追骂,被廖奎用眼神制止了。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蹲得发麻的双腿。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他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那半块烤红薯稳稳地揣在怀里,像个秘密的火种。
“晚上再说。”他对着老王头,也像是对着自己,低声说了一句。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依旧锣鼓喧天的打谷场,走向他那位于村子最东头、孤零零的小院。身后的喧嚣与批判,仿佛都被那越来越重的暮色隔绝开来。
风更冷了。他摸了摸怀里那块依旧温热的红薯,心里盘算着,是该把家里那块磨刀石,再好好拾掇拾掇了。
廖奎的家,在红星公社最东头,再往外走,就是一片白杨树林和起伏的丘陵地。三间低矮的土坯房,围着一个用树枝和秸秆扎拢出来的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角落里堆着整齐的柴火,另一角是鸡窝——虽然里面目前只住着一只三天打鱼两天晒蛋的老母鸡,以及一个早已废弃不用的猪食槽。
这里远离公社中心的喧嚣,显得格外寂静,唯有风声穿过干枯的玉米秆,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某种低回的叹息。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边染成一抹凄艳的橘红,也给廖奎家那斑驳的土坯墙镀上了一层短暂而虚假的暖意。
廖奎就蹲在院子的正中央。
他面前,是一块半截埋入土中的青黑色大磨刀石。这石头表面已被磨得中间微微凹陷,油光水滑,像一块陈年的老墨。石头旁边,放着一个破边的搪瓷盆,里面是半盆浑浊的泥水。
他手里,握着一把刀。
刀身狭长,略带弧度,刀背厚实,刀刃在夕阳余晖下,反射出一种内敛的、绝非崭新的、却异常锋利的寒光。这就是他祖传的杀猪刀,据说传了起码三代,刀柄是用浸透了汗水和油腥的硬木制成,被摩挲得温润如玉,上面深深的指痕,几乎成了它的一部分。
“嗤——嗤——嗤——”
富有节奏的磨刀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不紧不慢,稳定得如同心跳。廖奎低着头,整个人沉浸在这个简单的动作里。他宽厚的肩膀随着手臂的推拉微微耸动,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仪式的力量感。
水少了,他就用半个葫芦瓢,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一点,小心地淋在磨刀石上。混着石屑的铁锈色污水顺着石头的斜面流下,渗入泥土。
这磨刀,对他而言,不仅仅是让刀刃变得锋利。这是一种确认,确认自己的存在,确认这门手艺的存在,哪怕它正被斥为“落后”,哪怕它已无用武之地。每一次推拉,都是对白日里那些批判目光的无言对抗。
“嗤——嗤——”
几个刚在村口打完猪草、背着几乎比人还高的草筐的孩子,嘻嘻哈哈地路过廖奎家的院墙外。听到这熟悉的磨刀声,他们互相挤了挤眼睛,一个胆子大些的男孩,扯着嗓子,又开始唱起那编排好的顺口溜:
“廖奎廖奎磨刀忙,不种庄稼不管粮,就等肥猪嗷嗷叫,磨快刀子好开膛!”
歌声稚嫩,却像小刀子一样,精准地扎在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廖奎磨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频率都没有改变。他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视线扫过那几个小小的身影,目光沉静得像院角那口深井的水。孩子们被他这无声的一瞥看得有些发毛,吐了吐舌头,赶紧加快脚步跑开了,歌声也戛然而止。
他不在乎吗?未必。只是经历的多了,那点刺痛便如同磨刀时偶尔溅起的水珠,凉一下,也就过去了。他重新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刀。刀刃贴在石面上,传来的那种细微而坚实的摩擦感,能让他心安。
就在这时,院门那用几根木条钉成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防御作用的柴扉,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进来的是张小花。她穿着一件碎花棉袄,胳膊上戴着深蓝色的袖套,脸颊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手里拿着一个蓝布小包裹。
“奎哥,磨刀呢?”张小花的声音带着这个年纪姑娘特有的清亮,在这沉闷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有生气。
廖奎“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手里的活计没停。
张小花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寡言,自顾自地走到他旁边,也不嫌地上脏,就势蹲了下来,看着他有节奏地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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