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雨下得缠绵，像扯不断的银丝，把掖庭宫的青瓦洗得发亮。库房的窗纸被雨水浸得半透，朦胧中能看见院墙外新抽芽的柳条，绿得晃眼。苏凝蹲在铁柜前，指尖捻着张泛黄的信纸，纸边已经发脆，稍一用力就可能扯破。
信纸是昨夜整理旧物时发现的，压在万历年间的账本底下，上面的墨迹洇着淡淡的水痕，显然是被人故意藏在这里，还泼了点水让它显得陈旧。字迹苍劲有力，是镇国将军的手笔 —— 苏凝在铁柜里见过他的兵书，这笔锋错不了。
“三月初十，粮草已备妥，待东风起，可按原计划行事。另，李明德所送药材收到，甚好。”
短短三十个字，像块石头投进苏凝的心湖，激起千层浪。李明德是皇后的眼线，这在她们整理坤宁宫账册时早已知晓；而 “原计划” 指的是什么？是边关的军事行动，还是…… 针对皇后的布局？
张秀女蹲在旁边，手里的掸子掉在地上，竹柄滚到铁柜脚，撞出轻响。她的脸色比纸还白，声音发颤：“将军…… 将军怎么会和李明德有牵扯？这要是被淑妃看见……”
苏凝没接话，只是将信纸凑近鼻尖。纸张除了霉味，还带着股极淡的脂粉香 —— 是皇后常用的 “醉春红”，混在墨水的沉香里，不仔细闻根本发现不了。这信是皇后故意放在这里的，目的就是让她们 “意外” 发现，再呈给淑妃，借淑妃的手除掉镇国将军。
好毒的计。苏凝的指尖微微发颤。皇后知道淑妃最在意兄长，一旦发现将军与自己的眼线有往来，定会方寸大乱，说不定真会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我们…… 我们要不要烧了它？” 张秀女的声音带着哭腔，伸手就要去抢信纸，“这东西就是祸根，留着迟早害死我们！”
苏凝反手按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张秀女痛呼出声：“烧了才是死路。” 她松开手，指尖划过信上的 “初十”，“你看这日期，三月初十，是皇后去太庙祈福的日子，她选这天，就是想让自己有不在场的证据。”
张秀女揉着发红的手腕，眼里满是不解：“那…… 那怎么办？交给淑妃，就是把将军往火坑里推；不交，皇后那边又……”
“交，当然要交。” 苏凝的目光落在桌角的砚台上，墨锭是景仁宫特供的松烟墨，磨出来的墨汁带着淡淡的兰香，和淑妃常用的一样，“但不能就这么交。”
她拿起信纸，对着窗纸透进来的天光仔细看。雨水在 “十” 字的竖钩处洇出个小小的墨团，像是被虫蛀过的痕迹。苏凝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从笔筒里抽出支最细的狼毫，蘸了点清水，小心翼翼地在那墨团上晕染。
清水慢慢浸透纸张，“十” 字的竖钩渐渐模糊，原本的横画却愈发清晰，再添上两点，竟隐隐看出个 “五” 字的轮廓。
“三月初五……” 张秀女倒吸一口凉气，“那是李明德往边关送‘药材’的日子！账册上记着的，错不了！”
苏凝用干净的宣纸吸干信纸表面的水，又将它放在炭盆边慢慢烘。微弱的火温让纸张微微卷曲，水渍晕开的痕迹变得自然，仿佛那 “五” 字本就是将军亲笔所写，只是被雨水浸得变了形。
“这样一来，” 苏凝将烘干的信纸铺平，眼里的光冷得像冰，“就不是将军与李明德勾结，而是皇后伪造密信，故意把日期改在初五，想栽赃将军和她的眼线有瓜葛。”
张秀女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抓着苏凝的胳膊：“这太冒险了！要是被看出来是我们改的……”
“看出来才好。” 苏凝打断她，声音压得极低，“但她们不会看出来的。这信纸本就是皇后做的假，墨里掺了让字迹易晕的朱砂，她自己都分不清原本写的是初十还是初五。”
她早就发现了。皇后的墨里混着朱砂和桃胶，朱砂让字迹鲜红，桃胶遇水则化，正是伪造旧信的常用手段。将军的真迹绝不会用这种伎俩，这信从一开始就是皇后设的局，现在，她不过是把这局往更乱的方向推一把。
窗外传来轻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苏凝迅速将信纸塞进账本夹层，对张秀女使了个眼色。张秀女慌忙拿起掸子，假装继续打扫，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窗台上多了片枯叶 —— 是刘嬷嬷的暗号，代表 “淑妃的人就在附近”。
来得正好。苏凝心里一凛，故意提高声音：“这万历年间的账本真沉，压得我胳膊都酸了。秀女，你帮我把最底下那本抽出来，看看是不是缺了页？”
张秀女会意，蹲下身去搬账本，手指 “不小心” 碰掉了压在上面的木箱。木箱 “哐当” 一声砸在地上，里面的旧物散落一地，那本夹着密信的账册也掉了出来，信纸从书页间滑出，飘落在湿漉漉的青砖上。
“哎呀！” 张秀女惊呼着去捡，却被门槛绊了一跤，正好摔在信纸旁边，手忙脚乱间，把信纸往怀里一塞，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 这正是苏凝教她的，越是慌乱，越显得 “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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