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钟在陌生的环境里依然精准。
天光微熹，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亮痕。江瑾辰睁开眼，有几秒钟的怔忡，陌生的天花板、房间布局，以及另一张床上传来的均匀呼吸声，迅速将他拉回现实。
2002年。宾馆。刘亦菲。
他轻轻坐起身，看向旁边。少女睡得正沉，侧身蜷缩着，半张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长发散开，几缕发丝贴在白皙的脸颊旁，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褪去了白日的紧张和刻意维持的乖巧，睡颜纯净得像初绽的白玉兰，毫无防备。
一种近乎怜惜的情绪无声地漫上心头。他放轻动作，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洗漱完毕，他拿起床头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和听课证，又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刘亦菲，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再轻轻带上。
清晨的空气带着沁凉的露水气息，街道上行人和车辆都还稀疏。他按照听课证上的地址，一路问询，找到了北京电影学院进修班所在的校区。
与想象中不同，并非正式的大学校园，更像是一个租用的教学点。但氛围已经有了。走廊里贴着各种话剧海报和演出通知，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颜料和旧木头味道。匆匆走过的年轻人，脸上大多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找到指定的教室，里面已经坐了二三十人，年龄跨度不小，从十几岁到三十出头都有，穿着打扮也各异，但眼神里多少都带着点“追梦”的光彩。
他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尽量不引人注意。翻开那本写满“自己”笔记的书，试图快速进入状态。
授课的老师是一位五十岁上下、头发微秃、眼神锐利的男人，姓周，据说以前是人艺的演员，理论实践都很有一套。课程内容从最基础的解放天性、观察生活开始。
“表演，不是装模作样，不是挤眉弄眼！”周老师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舞台腔调的穿透力，“是从内到外的相信，是活在规定情境里！哪怕你演一棵树，也得知道自己是杨树还是柳树，是长在皇宫院里还是长在悬崖边上！”
很基础，却直指核心。
江瑾辰凝神听着。前世作为普通观众和职场人的阅历，此刻与这些理论奇异地碰撞融合。他发现自己竟然能很快理解，甚至能联想到片场里刘亦菲，乃至其他演员的某些表现。
课间休息，周围活跃起来。有人凑在一起对台词，有人围着老师提问。江瑾辰尽量降低存在感，却还是被注意到了。
“欸，瑾辰！”一个剃着板寸、身材结实的男生拍了下他的肩膀，很熟络的样子，“昨天怎么没来？听说你陪你家那位小仙女进组了？怎么样，大剧组啥感觉？”
江瑾辰心里一紧，面上却迅速扯出个笑：“就那样，忙忙乱乱的。”他模糊地回应，试图从对方的态度和称呼里捕捉信息。这男生应该是“自己”在这里关系还不错的同学。
“可以啊你小子，近水楼台先得月！”另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略显文艺的男生也凑过来，语气带着调侃和羡慕，“那可是《金粉世家》，听说女主角美得跟天仙似的？真的假的？”
“嗯，是很好看。”江瑾辰含糊应道，不想过多讨论。
“啧啧，瞧你这藏着掖着的样儿！”板寸头男生捶了他一下，“什么时候带我们去见识见识？”
“有机会再说吧，剧组管理挺严的。”江瑾辰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顺势转移话题，“对了，上周周老师布置的那个观察生活的小品，你们组准备得怎么样了？”
话题成功被引开，几人开始讨论起作业。江瑾辰一边附和，一边默默记下每个人的名字和特点——板寸头叫赵雷，眼镜男叫孙浩。他像一块海绵，快速吸收着关于这个新身份的一切信息。
他注意到，教室角落里，一个穿着朴素、一直低着头默默看剧本的女生，在他们喧闹时悄悄蹙了下眉。还有一个坐在前排、容貌姣好、打扮入时的女生，在别人提起“小仙女”时，不经意地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小小的进修班，也是个人情小社会。
课程继续。后半节是实践练习，分组进行无实物表演。江瑾辰被分到和那个看剧本的女生一组，表演“在雨中等人”。
没有道具，全凭想象和肢体。
雨有多大？风从哪个方向来？等了多久？心情是焦急、失望还是愤怒？
江瑾辰闭上眼睛，努力摒弃杂念。他想起前世某个加班晚归的雨夜，站在公司楼下打不到车的狼狈和冰冷。雨水打在脸上的刺痛感，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的不适，还有那种望眼欲穿的焦躁……
他再睁开眼时，眼神变了。肩膀微微缩起，一只手虚抬在额前仿佛遮挡着什么，另一只手不时看表（无实物），脚步在原地不耐地踱着，每一次望向空无一人的“路口”，眼神里的期待就黯淡一分……
和他搭档的女生愣了一下，似乎被他的投入和瞬间营造的情境感带走了，下意识地也做出了躲雨和张望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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