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幽冥归途
庆历元年冬,汴京。
风,不是吹,是嚎。像失了幼崽的母狼,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用无形的利爪撕扯着这座帝国都城边缘的疮疤。雪粒子被风卷着,不是飘落,而是狂暴地攒射,打在瓦子巷低矮、歪斜的茅草屋顶上,发出密集而令人心头发紧的沙沙声,仿佛有无数饥饿的虫豸在啃噬着最后一点遮蔽。寒意,浓重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无孔不入,渗透进每一道泥墙的裂缝,每一片褴褛的衣衫,更深深地钻进骨髓,将最后一点生机也冻得僵硬。
沈墨轩的意识,就是在这样一片酷寒、喧嚣与死寂交织的地狱边缘,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从混沌的深渊中挣扎浮起。
痛。
这是第一个清晰无比的感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灵魂深处。不是局部的痛楚,是全身每一寸骨骼、每一束肌肉、每一条神经都在发出濒临崩溃的哀鸣。仿佛被投入了无形的石磨,被巨大的力量缓慢而残忍地碾磨着。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擂在破鼓上,沉闷、滞涩,带着撕裂般的回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每一次试图呼吸,干裂的喉咙和灼热的胸腔便传来刀割火燎般的剧痛,吸入的冰冷空气非但不能缓解肺叶的灼烧,反而像无数冰针扎了进去,激得他控制不住地猛烈咳嗽。
“咳咳…咳咳咳——呕…” 剧烈的痉挛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股浓重的、带着铁锈腥甜味道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头,他下意识地侧头,一股暗红粘稠的血沫混杂着黄绿色的脓痰,喷溅在身下散发着霉烂和污物气息的枯草堆上,刺目的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伴随着咳血,是排山倒海的眩晕和恶心。胃袋空空如也,却仍在疯狂地抽搐,酸腐的液体灼烧着食道。他无力地瘫软下去,身体沉重得像被浇筑在了冰冷的泥地里,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与体内那团仿佛要将灵魂都焚毁的高热形成残酷的拉锯。
冷,深入骨髓的冷,与焚身的高热,在这具残破的躯壳里疯狂交战。战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无法遏制地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来,带动着牙齿咯咯作响。
“呃…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艰难的嘶鸣,眼皮沉重得如同坠着铅块。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野里,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低矮、倾斜、仿佛下一刻就要坍塌压下的茅草屋顶。厚厚的灰尘覆盖着发黑的茅草,蛛网如同鬼魅的幔帐,层层叠叠地垂挂下来,在从破败窗纸缝隙里钻入的、带着雪沫的寒风中,诡异地飘荡着。光线极其昏暗,勉强能看清四周。墙壁是黄泥混着干草梗胡乱夯筑而成,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缝,最大的能塞进一个拳头,肆虐的寒风正是通过这些裂缝,发出尖锐的呼啸,卷起地上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和污垢的恶臭,一股脑地灌满这狭小、肮脏的空间。
一股混杂着霉烂、腐朽、排泄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死老鼠般的恶臭,顽固地钻进他的鼻腔,刺激着他本就极度敏感的神经,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搅。
这不是梦。
这个认知,带着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刺穿了他混乱的意识。
上一刻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扎进脑海:
……纽约曼哈顿,摩天大楼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铺陈到天际线的璀璨星河般的都市灯火。会议室里,巨大的全息投影闪烁着复杂的金融数据流,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的醇厚、昂贵香水的清冽,以及一种无形的、掌控巨额资本流动的权力气息。他,沈墨轩,站在长桌尽头,西装笔挺,目光锐利如鹰隼,正对着投影屏上那家濒临崩溃的跨国集团,冷静地吐出决定性的分析:“…关键现金流断裂,负债杠杆远超安全阈值,核心资产已被重复质押…结论:做空,目标价,清零。” 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台下,无数道或敬畏、或狂热、或贪婪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轰——!!!
毫无征兆!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猛地撕裂了那纸醉金迷的幻象!视野瞬间被无穷无尽、吞噬一切的刺目白光彻底淹没!紧接着,是身体被无形巨力狠狠撕扯、挤压、揉碎的恐怖感觉!那不是物理的疼痛,而是源于存在本身被强行剥离、扭曲、粉碎的终极痛苦!意识仿佛被从躯壳里硬生生抽离出来,投入了一个疯狂旋转、光怪陆离的旋涡之中。
无数无法理解的、支离破碎的景象在眼前飞速掠过:扭曲变形的摩天大楼熔化成赤红的铁水;浩瀚的星云如同打翻的颜料桶般肆意流淌;无数张模糊不清、表情各异的人脸在尖叫、哭泣、狂笑;更可怕的是,无数充满了冰冷恶意、混乱疯狂的低语,如同亿万只细小的毒虫,直接钻进他的意识深处,啃噬着他的理智!那是时空乱流本身对脆弱灵魂施加的酷刑!是维度崩塌带来的终极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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