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吧。”李沛然把多放芝麻酱的那碗推到她面前,自己掰开一次性筷子,埋头就拌了起来。
许湘云也饿了,顾不得客气,挑起一大筷子塞进嘴里。浓郁醇厚的芝麻酱香瞬间在口腔炸开,面条劲道弹牙,酸豆角和辣萝卜丁的脆爽咸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酱的厚重。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熨帖了空荡荡的肠胃,似乎连心里那股郁结的闷气也被这纯粹的食物力量冲散了些许。
“呼……”她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李沛然吃得不紧不慢,但速度很快。他放下空碗,抽了张纸巾擦嘴,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褪去了之前的锋芒,显得平静而认真。“论文的事,我话说重了。选题方向本身没问题,是切口太大。盛唐边塞诗受楚风影响,这条线值得挖,但不如聚焦到具体一个人物、一首诗,甚至一个关键意象的传承变异上,更有力量。”他顿了顿,补充道,“比如,屈子笔下的‘长剑陆离’,到李白手中的‘吴钩霜雪明’,这‘剑’的意象演变与诗人精神内核的关联,就很值得写。”
许湘云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抬头看他,路灯的光晕透过棚子的缝隙落在他脸上,镜片后的眼睛此刻专注而坦诚,没有一丝嘲弄。他是在认真提建议,甚至给出了具体的思路。这比刚才的针锋相对更让她意外,也更容易接受。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头又吃了一大口面,心里那点芥蒂不知不觉又消融了几分。“那你呢?看你天天泡古籍室,神神秘秘的,研究什么?”
李沛然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桌上的廉价塑料杯,喝了口摊主免费提供的、带着浓重漂白粉味的白开水。江水低沉的声音似乎又隔着喧嚣隐隐传来。他放下杯子,指关节无意识地在斑驳油腻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再开口时,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朝圣般的专注。
“李白。”他看着许湘云的眼睛,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
“李白?”许湘云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哦,研究他的人多了去了。盛唐诗仙嘛,生平、诗风、思想……你具体研究哪块?他在安陆的赘婿生活?还是和孟浩然不得不说的友情?”
李沛然轻轻摇了摇头,镜片后的目光在蒸腾的面碗热气后显得深邃难测。“都不是。”他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在这喧闹的市井背景音里,却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在找……他在黄鹤楼留下的‘时空密码’。”
“时空……密码?”许湘云差点被一口面呛住,瞪大了眼睛,像看一个疯子,“李沛然,你发烧了?还是武侠小说看多了?李白写诗,又不是搞摩斯电码!”
李沛然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神秘的弧度。他拿起桌上油腻的筷子,沾了点碗底残余的酱汁,就在那斑驳的塑料桌面上画了起来。
“看这首,《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他用筷子尖点着湿漉漉的酱痕,“‘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重点在哪?‘西辞’!”他重重一点,“孟浩然从黄鹤楼出发,顺江东下去扬州,方向是东。李白为什么强调‘西辞’?方向不对。”
许湘云皱眉凑近,看着那油腻的“西辞”二字,下意识反驳:“诗人写意,也许只是点明离别地点在黄鹤楼西边?或者泛指离开?”
“一次是偶然,”李沛然眼神锐利起来,筷子尖又快速划过,“再看,《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他又在黄鹤楼‘西望’长安。长安在西北方向,勉强说得通。但还有,”他语速加快,显然沉浸在自己的推演中,“《江夏赠韦南陵冰》里,‘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这种激烈决绝的破坏意象,指向什么?仅仅是酒后的狂言?还是……某种隐喻?”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仿佛穿透了眼前油腻的桌面和喧嚣的夜市,直抵千年之前那座矗立江畔的飞檐楼阁。“更关键的是,《黄鹤楼》本身!崔颢那首压得他搁笔的名作,‘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仙去、楼空、不返、空悠……这诗中弥漫的,是强烈的时空断裂感,是‘此地’与‘彼时’、‘存在’与‘虚无’的巨大张力。李白被它击中,绝不仅仅是诗艺上的折服,而是一种……共鸣!一种对时空流动本质的深刻共鸣!”
他越说越快,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为什么他反复在黄鹤楼提及方向(西辞、西望)?为什么他诗中频繁出现极致的时空对比(朝如青丝暮成雪,尔来四万八千岁)?为什么他对黄鹤楼又爱又恨,甚至想‘槌碎’它?这楼,在他生命轨迹和诗歌宇宙里,绝不仅仅是一个地理坐标!它很可能是一个…一个巨大的隐喻,一个关于时空坐标的隐喻!一个他试图用诗歌语言去解构、去触碰、甚至去……超越的节点!”他的手指用力点着桌面,“我在找的,就是他埋藏在这些诗句里的,关于时空维度的隐秘钥匙!那个‘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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