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江湖夜雨’?‘桃李春风一杯酒’不是正好?”
!!!
整个茶楼霎时静得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惊诧的、探究的、不悦的、好奇的——瞬间聚焦到声音来源。
许湘云僵在原地,手里还拎着茶壶,壶嘴的水珠滴答一声落在青砖地上,声音格外清晰。她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完了!她只是觉得那年轻文士接得实在太烂,那句“桃李春风一杯酒”自然而然就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顺口就溜了出来!她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只是个“书童”,更忘了这诗……这诗的作者黄庭坚,还要好几百年才出生!
季明老者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上下打量着许湘云:“小童,你方才所言……‘桃李春风一杯酒’?此句从何而来?何人所做?”语气充满了审视。
冷汗瞬间浸透了许湘云的内衫。她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完了完了完了!这怎么解释?剽窃?妖孽?她甚至能感觉到旁边李沛然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寂中,李沛然猛地一步跨到许湘云身前,将她半挡在身后。他脸上堆起一种市井小民特有的、带着点讨好和惶恐的憨笑,腰微微弓着,用刻意拔高、带着浓重汉腔(武汉话)的调子大声说道:
“哎呀!各位老爷息怒!息怒!我这兄弟!”他用力拍了拍许湘云僵硬的肩膀,拍得她一个趔趄,“他是个痴的!一沾诗文就发癫!整天胡言乱语!他屋头老娘(方言:他家里老娘)就是被个负心穷酸书生骗了,落得个疯疯癫癫的下场!所以他最见不得人作诗,一听就犯病!刚才定是又魇着了,胡说八道!惊扰了老爷们的雅兴,该死!该死!”
他一边说,一边使劲朝许湘云使眼色,然后对着满座文士连连作揖,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夸张又带着点滑稽的市井气:“各位老爷大人大量,莫跟个痴儿计较!莫计较!我这就把他拖下去,灌碗符水定定魂!”
这一番连珠炮似的汉腔土语,配上李沛然那副惟妙惟肖的“家有疯傻兄弟”的愁苦表情,瞬间冲散了刚才凝滞的文人气息。席间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惊疑和探究慢慢变成了恍然,继而是一种掺杂着优越感的宽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原来如此……”季明老者捻须的手放了下来,紧绷的神色松弛了,甚至带上了点居高临下的怜悯,“倒是个可怜人。”
“嗨,我说呢!”虬髯客大咧咧地一挥手,“一个粗使小童,哪能吐出这等珠玉?定是癔症了!扫兴!”
“罢了罢了,”富态文士摆摆手,兴致缺缺,“继续联句吧。”
紧张的气氛在李沛然夸张的道歉和众人宽容(或者说无视)的态度中悄然化解。许湘云被李沛然半拖半拽地拉到角落,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心脏还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指尖冰凉。
“你……”她惊魂未定,看着李沛然。
“闭嘴!”李沛然低喝,眼神锐利地扫过周围,确认没人再注意他们,才用气声飞快地说,“想死吗?黄庭坚的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
许湘云后怕地缩了缩脖子,再不敢乱看乱听,只低头盯着自己沾了水渍的布鞋尖。
诗会接近尾声,酒酣耳热,话题又不可避免地绕回了那个光芒万丈的名字——李白。众人言辞间充满了向往与崇拜。
“听闻太白先生月前在洞庭湖上泛舟,醉后长啸,声震十里,惊起沙鸥无数!”一个文士带着无限神往描述。
“何止!”另一个接口,唾沫横飞,“有行商亲眼所见,他在岳阳楼上痛饮,兴起挥毫,墨汁淋漓,题壁长诗一首!可惜那酒楼掌柜不识真仙,第二日竟嫌污了墙壁,令人刷去了!真真暴殄天物!”席间顿时一片扼腕叹息、痛骂愚夫之声。
“唉,太白先生行踪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季明老者叹息,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点秘辛分享的意味,“不过,老夫倒得了个准信儿。”
所有耳朵都竖了起来。连角落里的许湘云和李沛然都屏住了呼吸。
“江陵那边传来的消息,”季明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太白先生已离了洞庭,正溯江而上,不日……便将抵达江夏!目标,定是那——黄鹤楼!”
黄鹤楼!
这三个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李沛然和许湘云脑中轰然炸响。两人猛地抬头,视线在昏黄的灯火与缭绕的烟气中瞬间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无法抑制的狂喜与激动!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等到了确切的消息!李白要来黄鹤楼了!
诗会在喧嚣与对诗仙的无限憧憬中散去。杯盘狼藉,炭火余温尚存,空气中混杂的酒气、墨香、汗味还未散尽。许湘云和李沛然混在仆役中,沉默而迅速地收拾着残局,心潮却比那翻滚的长江水还要汹涌。
“黄鹤楼……”李沛然擦着桌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喃喃,眼中跳跃着兴奋的火苗,“他真的要来了!”
许湘云用力点头,感觉堵在心口多日的大石终于松动,几乎要雀跃起来:“我们得准备……”
话未说完,她清理桌面的手突然一顿。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粗糙的毛边纸片,被压在倾倒的酒杯下。显然不是诗会文人用的雪浪笺。她疑惑地抽出纸片,展开。
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用炭条匆匆写就的、歪歪扭扭的小字:
“盯紧尔等者,非独崔氏。”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窜上头顶,瞬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狂喜。许湘云手指一颤,那张薄薄的纸片飘然落下。
李沛然眼疾手快,一把抄住。目光扫过那行字,他脸上的兴奋瞬间冻结,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向茶楼门口——那里,最后一位客人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门外沉沉的雨幕中,只留下一片混沌的黑暗和雨声。
门外风雨如晦,寒意更浓。昏黄的烛光在他们年轻的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李白将至的狂喜尚未退潮,那八个炭黑的字却像冰冷的铁锚,沉甸甸地坠入心底,拖拽着他们刚刚升腾的希望,坠向未知的深潭。
除了崔明远这条明处的恶狼,还有谁?在暗处,用这样隐晦而冰冷的方式,警告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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