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追问诗句来源,而是陷入了沉思。对于一个相信道教、追求超然物外、甚至幻想自己是大白金星转世的诗人来说,“灵感天授”、“宿慧”、“知己共鸣”这类玄而又玄的解释,远比一个逻辑严密的现实理由更具有说服力和吸引力。
气氛从之前的紧张逼问,转向了一种微妙的、充满探索欲的对峙。
“即便这些句子是灵光所致,”李白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但依旧锐利,“那你且说说,诗之‘气’与‘骨’,何者为先?何者为重?”他开始考校,不再纠结于诗句来源,而是转向了诗学理论。这是一个更危险的领域,需要真正的见解。
我心中微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略一思索,我结合了后世对盛唐诗歌的总结以及自己的理解,谨慎答道:“小子妄言。窃以为,‘骨’为诗之框架,是遣词造句、格律章法,无骨则不立;‘气’为诗之灵魂,是情志胸怀、精神气象,无气则不飞。然观先生之诗,早已超脱‘骨’‘气’之争的窠臼。先生是以‘神’驭诗!‘我’即是诗,诗即是‘我’。天地万物,仙魔神鬼,皆可入我笔下,为我驱策。故而先生之诗,有‘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傲骨,亦有‘与尔同销万古愁’的豪气,更有‘欲上青天揽明月’的仙姿。‘骨’与‘气’已融于‘神’,化为先生独一无二的‘太白风流’。”
我这番话,已不仅仅是回答,更是对他诗风的一次精准提炼和高度推崇。
李白听罢,沉默良久。江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从惊讶,到沉思,再到一种遇到知音般的释然与畅快。
突然,他仰天大笑,笑声清越豪迈,震得楼头似乎都嗡嗡作响,先前因崔颢诗而生的郁结之气,在这一笑中仿佛烟消云散。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以神驭诗’!好一个‘太白风流’!”他用力拍了一下栏杆,目光灼灼地看向我,“我李太白纵横半生,狂歌痛饮,所求者,不过一‘真’字,一‘畅’字!今日被你一言道破,痛快!当真痛快!”
他眼中的审视已彻底化为欣赏和浓浓的兴趣:“你这少年,见识不凡,语出惊人。莫非是上天派来,专为解我今日之困?”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最危险的一关算是过去了。连忙谦逊道:“小子胡言乱语,能得先生一笑,已是万幸。岂敢妄称天意?”
“诶,不必过谦。”李白大手一挥,兴致极高,“我观你灵性十足,于诗道别有会心。虽根基或许浅薄,但这份眼光与悟性,万中无一。你我在此相遇,便是缘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崔颢的诗壁,又看了看我,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崔颢之诗,如高山在前,令人仰止。然今日得遇小友,倒让我觉得,前路未必只有高山,或许……另有蹊径。”
他这话,既是对崔颢诗作的释然,也似乎隐含了对我的某种期许。
此时,夕阳已将大半边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江面流光溢金,黄鹤楼的身影在暮色中愈发显得巍峨而神秘。楼下的喧嚣渐渐散去,游人多已归家。
李白负手而立,望着这暮色苍茫的景象,忽然道:“天色已晚,小友若无要事,不若寻一处酒家,你我二人,再细细分说这诗中三昧,如何?”
邀约已至!
我强压住内心的狂喜,恭敬行礼:“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随着李白转身向楼下走去,我紧随其后。看着他飘逸不群的背影,我知道,通往盛唐文化核心的大门,已经向我敞开了一道缝隙。然而,欣喜之余,一丝隐忧也悄然浮上心头——我今日凭借“先知”惊到了他,但接下来的“诗酒论道”,我还能依靠什么来维持这份“不凡”?他那句“另有蹊径”又究竟是何含义?
暮色渐浓,江雾初起。我跟在诗仙身后,步下楼梯,走向那灯火初上的江夏城。前方是期待已久的深入交流,是可能改变的命运轨迹,但也潜藏着身份暴露的危机与对未知的忐忑。
这第一步,算是成功了。但接下来的路,恐怕会更加曲折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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