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绪如江潮般汹涌起来,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盘乱跳:“你说星辰永恒,光照后世。可若这光芒,连当下自身都无法温暖,无法照亮前路,要那身后虚名何用?!”
他转回头,目光灼灼,几乎要将我点燃:“小友,你来自未来,你告诉吾!告诉吾这满腔的块垒,究竟该如何消解?告诉吾这时代的枷锁,究竟该如何打破?!难道真如你所说,只需纵情诗酒,便能成就所谓‘永恒’?吾不信!”
考验升级了。他从追问诗道终点,转向了拷问人生出路。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是时代加诸于他身上的悲剧性宿命。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不能再空谈哲理,必须给出一点“实质”的,能触动他灵魂的东西。我想到他未来的诗,想到他那不羁灵魂最终的去处。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先生,您可曾想过,‘诗’本身,或许就是您最强的‘帝王之术’?”
李白猛地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错愕与不解。我继续道,语速加快:“治国平天下,自有宰相将军。然,塑一国之风骨,铸一族之魂魄,非大文章、大诗篇不能为之!先生之《蜀道难》,开前人未辟之境界,壮的是我大唐山河之雄奇!先生之乐府歌行,泄的是我大唐万民心中之块垒,扬的是我大唐不拘一格的豪迈气概!”
“陛下能定疆土,能用能臣,可能写出这‘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磅礴自信否?可能写出这‘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铮铮傲骨否?”
我的声音也带上了激越之情:“先生,您追求的‘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或许不在朝堂的权谋之中,而在您笔下的字里行间!您用诗篇,为这大唐,为后世无数子孙,树立了一种精神,一种敢于梦想、敢于挣脱、敢于狂歌痛饮的盛唐精神!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谋帝王之术’,另一种更宏大、更永恒的‘安邦定国’吗?”
我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感受着那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借着一股酒胆,说出最后一句:“小子窃以为,先生无需为政治上的失意而耿耿于怀。您的战场,从来不在丹墀之下,而在这一卷卷诗书,在这一川江水,在这浩瀚星空!您的诗,便是您的不朽功业!”
话音落下,船舱内陷入了一片死寂。李白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的愤懑、狂放、自嘲,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近乎空白的震动。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那双总是蕴含着醉意与诗情的眼睛,此刻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那浪涛是困惑,是反思,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被点破的豁然?
他缓缓坐直了身体,不再倚靠桌案,像一株重新扎根的古松。他不再看我,而是再次望向舱外,目光似乎穿透了木板,投向了无垠的夜空和滚滚东去的大江。
夜更深了,江风渐凉,吹得灯火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曳。许久,许久。李白才用一种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缥缈的声音,轻轻吟道:“……诗,便是不朽功业……”
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品味。然后,他缓缓站起身,步履略有些蹒跚,是酒意,还是心潮激荡所致?他走到舱门边,负手而立,留给一个挺拔却又似乎承载了万钧之力的背影。
“夜已深,你去歇息吧。”他背对着我,声音恢复了往常的疏朗,但仔细听去,那疏朗之下,似乎埋藏了更多难以分辨的情绪。
我知道,今晚这番话,已在他心中投下了巨石。是福是祸,是引为知己,还是视作妄人,皆在他一念之间。我依言起身,躬身行了一礼,默默退向舱尾自己的铺位。
就在我即将躺下时,背对着我的李白,忽然又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明日舟至江陵,你随我下船,去访一位故人。”故人?是谁?他在此时此地,突然提出要访故人,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安排?这与今晚的对话有关吗?
我心中瞬间充满疑问。这位能让李白在夜谈之后特意提及的“故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的出现,又会将我这本就充满变数的穿越之旅,引向何方?江陵的码头在望,等待我们的,是又一重未知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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