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川背对着商时砚,将自己深深埋进被子里。
电梯运行的嗡鸣声由近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地下室的死寂中。
直到确认商时砚真的离开了,纪川一直紧绷的下颌线才骤然垮塌。
他死死咬着下唇,牙齿深陷进柔软的唇肉里,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一直强撑的、冰冷坚硬的表情面具,在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终于寸寸碎裂。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事情……终究还是变成了这样……
明明是预想中的情绪,可当悲怆降临时,依旧带着不容抗拒的汹涌,像深夜里漫上来的江水,悄无声息间就漫过了胸口,让他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看到那条浸满鲜血的杀戮之路似乎就要走到尽头。
组织的根基在庇护所和多方力量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垮台只是时间问题。
他以为自己即将迎来新生——一个属于“纪川”而非“杀手K”的新生。
人生本该有无限的可能性在眼前铺展。
他好不容易在黑暗里抓住了那点名为“羁绊”的微光,好不容易遇到了那个能让他心跳失序、愿意放下所有防备去靠近的人,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要和他在一起。
他甚至准备好了回礼——不是随意的、也许价格昂贵的物品,而是精心挑选的、带着笨拙心意的东西。
他连普罗旺斯薰衣草花田的机票都查好了日期和航班。
他想,每次都是商时砚带他出去,这次,换他带商时砚去看他喜欢的壮阔山河,去看那些纯粹美好的东西。
他们不会再有时限,不会被任务打断。他可以学着放下杀手的高效和警觉,陪他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无所事事地待上一整天。
他甚至去学了拍照的技巧,仔细地研究构图和光影。他想对商时砚说:“别老用手机拍了,我们一起用相机吧?”
他以前对拍照毫无兴趣,可现在,他发现透过镜头去捕捉瞬间的美好,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他想拍下商时砚的每一个样子——开怀大笑的,微微蹙眉的,慵懒散漫的,甚至是强装镇定的……他想把关于他的喜怒哀乐,都定格成永恒的画面,收藏在记忆深处。
他构想过他们的未来。会很忙,他和商时砚各自都有庞大的摊子要收拾。
但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他等得起。
等到尘埃落定,他们就可以一整天一整天地待在一起。
他不会再因为一个任务指令就在深更半夜匆匆离开安全屋,他也不会再嫌弃商时砚偶尔的黏人——因为他终于也可以放下一切,毫无负担地去黏着他。
原本……他们可以有那么多、那么多不同的未来。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充满了笨拙而生涩的期待。
可是命运……似乎格外喜欢戏弄他。
每一次,当美好近在咫尺,当他终于鼓起勇气,想要伸手紧紧抓住时,命运就会狞笑着,将那点希望狠狠摔碎在他面前!
从看完江鲶那本染血的日记,看到关于“载体计划”和红雀结局的描述时,不祥的预感就一直萦绕在心头。
但他一直在自欺欺人,抱着那点微弱的侥幸:说不定不会发生呢?对吧?说不定我们把审判庭彻底摧毁,把那该死的主机砸烂,我就能逃过这注定的命运呢?
现在,这最后一点可怜的侥幸,也彻底消失了。
真相赤裸裸地、血淋淋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纪川所有的期望,所有的憧憬,所有的尊严,都在这一刻碎成了齑粉。
让一个每天最多只能清醒两个小时、意识混乱不堪的人,去畅想那些需要“长长久久”才能实现的未来?
让一个一天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无意识癫狂的人,去想牵着爱人的手漫步在薰衣草花田?
让自己用过去那点可怜的情感,把还有无限可能、拥有璀璨未来的商时砚强行锁在身边,让他眼睁睁看着爱人变成疯子,还要背负着沉重的罪孽感痛苦一辈子?
让他看着K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一点点碎掉,看着自己像个失控的野兽一样挣扎嘶吼,徒劳地伤害着身边所有想靠近的人?
然后像个毫无用处、只能依靠皮相苟延残喘的废物,活在别人的保护下,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看着自己一点点腐烂、发臭?
纪川的骄傲,纪川的自我,纪川骨子里那个永不低头的灵魂——
绝对、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存在方式!
可是……
事情已经发生了。
冰冷的现实束缚着他的四肢。他不得不接受。
过去那些用于麻痹自己、维持“正常”的心理暗示,在这绝对的灰心和绝望面前,轰然瓦解。
尘封的、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回大脑,带来尖锐的刺痛和窒息感。
好。
纪川在心底对自己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死,也要死得明白点。
那些被遗忘的痛苦瞬间清晰起来:枷刑的沉重,水刑的窒息,濒临饿死时胃部灼烧般的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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