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如此清晰地流露出近乎脆弱的迷茫和一丝微不可察的痛苦:“可是……放在我自己的方面……”
他停顿了,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描述那片内心的混沌。
“我不知道。”
他赖以生存至今的整个基石,曾经坚不可摧的堡垒,就是死死守住那个名为“自我”的核心——那是他在无尽杀戮和黑暗中,确认自己还“存在”而非仅仅是一台杀人机器的唯一锚点。
那是“K”,也是“纪川”之所以是“他”的全部理由。
可是,商时砚出现了。
那个跟踪狂,那个疯子,那个……让他方寸大乱的人。
遇见商时砚之后,这份赖以生存的锚点被彻底搅乱了。
原本清晰如同界碑的自我边界,开始变得模糊、松动,甚至……被悄然修改。
他发现自己会因为对方而动摇,会因为那些不该存在的牵绊而软弱,连带着,他曾经为之生存、为之挥动武器的全部意义,都仿佛随之摇晃,濒临散架。
按最冰冷的逻辑来推演,一个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清晰明确的“自我”意义的人,本就该走向终结,走向死亡。因为存在失去了根基。
可他没有。
那些不该有的、被他视为软弱和缺陷的“情感”,成了最坚韧也最可恶的牵绊。
它们像无形的丝线,一次又一次地拖慢他走向“合理结局”的脚步,让他在“我应该去死”的理智,和“我好像……有点舍不得”的情感撕扯中反复煎熬、拖延,迟迟无法做出那个逻辑上最“正确”的选择。
此刻,面对江鲶这个“复刻躯体与记忆算不算复活”的议题,在这个没有真实死亡威胁悬在头顶、剥离了现实重压的意识空间里,那份一直被理智强行镇压的、源自情感的软弱,几乎要淹没他。
若是全凭此刻内心深处那点不合时宜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本心”来回答……
他或许会怯懦地、怀着微末希望地说:“也许……算吧?”
他也许……是在隐秘地希望着,那个被一点点改变、搅乱、甚至可能“替换”了某些部分的自己,依然可以被算作是“原来的自己”。
就像那艘特弥修斯之船,即便一块块木板被更换,被风浪磨损,被时间侵蚀,只要它还在航行,只要它还被称之为“船”,那么,在某种意义上,它就还是那艘曾载着他度过漫长黑夜、拥有共同记忆的船。
他渴望这种“延续性”能被承认。
渴望那个因爱而变得“面目全非”的自己,依然拥有存在的合法性。
可是……
这份源自脆弱情感的、微不足道的期待,无论在冰冷残酷的现实世界,还是在眼下这个规则扭曲却同样残酷的意识空间里,似乎都不被允许。
没有人认可这种“改变后的自我仍算自我”的想法。
逻辑不认可,别人不认可,连他自己长久以来建立的生存法则也不认可。
他找不到任何坚实的依据,来支撑内心这份荒谬的、软弱的答案。
于是,万千思绪,挣扎痛苦,最终只能坍缩成一句沉重得几乎无法承载的: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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