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今夜带来的,是一方以黄绫包裹的沉甸甸的物事。他缓缓揭开绫布,露出一方黝黑沉黯、刻有蟠虎纽的铜印。印身并无光彩,却自有一股威严煞气透出,压得桌上油灯的火苗都矮了三分。“色戒皮囊,红粉骷髅。今夜,老朽不说色,不说皮,只说一方印,一个胥吏,一场掌印生杀、反噬其主的……权柄之祸。”
县衙刑房书吏周德昌,熬了半辈子,仍是个抄写文书、整理卷宗的小吏。他胸有沟壑,自认怀才不遇,常对月长叹,恨无伯乐,更恨那些尸位素餐的上官。这年冬日,县衙库房清点旧物,将一批前朝废弃的印信、刑具准备熔毁重铸。周德昌奉命登记造册,在其中发现了一方奇特的铜印。
此印形制古朴,非本朝样式,印纽为一只狰狞盘绕的螭虎,印文是扭曲难辨的古篆,似是“刑戮惟明”四字。印身布满暗红锈迹,像是干涸的血污,入手冰冷沉重,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寒煞气。按律,此等废印皆需销毁,但周德昌摩挲着印上螭虎,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仿佛这印与他有缘。鬼使神差地,他竟偷偷将这方废印藏入袖中,带回了家。
周德昌将铜印置于书房,只当是个古物把玩。然而不久,一桩小事改变了一切。邻里有泼皮无赖欺他家人,周德昌一介文吏,理论不过,反受其辱。愤懑之下,他回到书房,对着那方铜印发泄般痛斥世道不公、小人当道。情急处,他抓起铜印,狠狠砸在桌上!
印落无声,却有一股无形的寒意自印身扩散开来。周德昌忽觉心头发狠,脑中闪过种种酷烈手段。翌日,那泼皮竟离奇暴毙街头,仵作验尸,只说是突发心疾。周德昌初时惊疑,旋即联想到那方铜印,心中骇然,却又隐隐生出一丝掌握他人生死的异样快感。
他开始尝试。将对头之名写于纸上,以铜印虚盖,心中默念惩戒。不过数日,那些与他有过节之人,或破财,或染病,或遭无妄之灾,皆无善果。周德昌愈发确信,此印乃神物,能助他执掌“刑戮”之权!他不再满足于报复私怨,开始将印对准那些他平素嫉恨的、鱼肉乡里的富户胥吏。一时间,县内怪事频发,几个平日嚣张的恶徒接连倒灶,周德昌虽仍是个小吏,暗中却有了“活阎王”的隐名。
初尝权力滋味,周德昌迅速沉溺。他不再甘于暗中施为,开始利用这印的“威能”为自己谋利。构陷富商,使其下狱,他再巧取豪夺其家产;打压同僚,罗织罪名,扫清晋升障碍。那方铜印,被他日夜摩挲,印上的暗红锈迹仿佛鲜活起来,如同血管搏动。他本人的气质也大变,眼神阴鸷,眉宇间戾气深重,令人望而生畏。
他甚至敢对县令的政令阳奉阴违,暗中以铜印之力掣肘。县令几次决策失利,焦头烂额,却查不出缘由。周德昌在幕后冷笑,只觉这区区县城,已快容不下他的“抱负”。他幻想着有朝一日,执此神印,掌更大权柄,生杀予夺,尽在一念之间。
这年秋决,一桩灭门血案,真凶乃一背景深厚的纨绔子弟。证据确凿,民愤极大,县令却因压力欲徇私枉法,草草结案。周德昌闻之,怒从心头起,认为此乃天赐良机,既可博取清名,又能借此印之力扳倒上官,取而代之。
是夜,他沐浴更衣,将铜印供于案上,焚香祝祷,决心以此案为契机,行“大刑戮”,震慑宵小,树立己威。他铺开状纸,写下那纨绔子弟及其包庇者的姓名,运足心中杀意,举起铜印,便要狠狠盖下!
就在印文即将触及纸面刹那,那铜印螭虎纽的双目骤然亮起血红光芒!印身变得滚烫,一股狂暴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力量逆冲而上,顺着他手臂直贯脑髓!周德昌眼前一黑,无数冤魂哀嚎、刑具交错、鲜血喷涌的恐怖幻象瞬间将他淹没!
他听到一个宏大而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咆哮:“区区胥吏,安敢妄动天刑!权柄滋味,可还甘美?然欲掌刑戮,先受刑戮!汝心已堕魔道,满藏私欲贪念,正合为本印祭品!”
周德昌惊骇欲绝,想扔掉铜印,那印却如同烙铁般焊在他手上!他感到自己的魂魄正被那印中蕴含的千年刑杀戾气撕扯、吞噬!他的身体迅速干瘪枯萎,皮肤上浮现出与那铜印锈迹相似的暗红纹路。最后一眼,他看到镜中的自己,已化作一具眼窝空洞、面目扭曲的干尸,而那方铜印,正稳稳地“坐”在他的胸口,螭虎纽对着他张开了獠牙。
翌日,家人发现周德昌暴毙书房,死状极惨,如同被抽干了精血。那方铜印则不翼而飞。县令趁机结案,将那纨绔子弟法办,博得美名,却无人知晓周德昌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后来有传言,那方前朝刑印,乃是以怨气极重的刽子手刑具熔铸而成,本身便是大凶之物,能放大持有者心中的权欲与恶念,最终反噬其主。它或许正静静躺在某个角落,等待着下一个被权力迷惑的“有缘人”。
说书老人以黄绫迅速覆盖铜印,仿佛怕那煞气溢出。
茶馆内气氛凝重,众人皆感心头压抑,仿佛被那无形权柄扼住咽喉。
油灯的光,在黄绫上投下威严的阴影。
“权乃双刃剑,德者持之利民,无德者持之害己。那倚仗凶器、放纵私欲获取的权柄,如同饮鸩止渴,初时甘美,终必焚身。诸位,但行正道,莫求捷径,须知真正的权力,源于人心而非外物。”
“今夜散了,愿诸位掌心中权,行光明事。”
黑暗笼罩,那方想象中的铜印,却比任何实物都更沉重地压在心头,警示着权力的诱惑与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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