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将指尖在案几上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他并未取出惊堂木,反而自袖中摸出一小块褪色发黑的碎布片,边缘参差,似是被人狠狠撕扯过,其上还沾染着些许暗褐色的、疑似干涸血渍的污迹。他将这布片轻轻置于灯下,那污迹在昏黄光晕中,竟隐隐泛着不祥的光。
“这世间之恶,有时更为直接,更为酷烈。有人明知代价惨重,却仍被贪欲驱使,与那附着怨毒的邪物交易,直至……血亲尽丧,方知悔之晚矣。譬如,一具布偶,一场……以命换命的诅咒。”
他指尖轻点那碎布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前朝万历年间,扬州有一盐商,姓沈,名万金。此人家资巨万,富甲一方,然其人心胸狭隘,锱铢必较,尤善倾轧同行,手段阴狠。这年,江淮盐引之争日趋激烈,沈万金虽财大势大,却也有几位劲敌,屡屡坏其好事,令他寝食难安。”
“一日,沈万金于古玩市集闲逛,偶见一西域胡商摊上,有一物甚是奇诡。那是一个约莫尺半高的人形布偶,以不知名的暗色绸缎缝制,做工粗糙,五官以暗红线勉强绣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透着一股子邪气。布偶胸前以朱砂写满看不懂的异域符文,入手冰凉沉重,不似寻常棉絮填充。”
“胡商见沈万金留意,便压低声音,神秘道:‘此乃‘诅偶’,内有灵验。得仇家生辰八字,以银针刺其名于偶身,再辅以特定咒法,便可令其横死。然……’胡商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诡异,‘此物嗜血亲之命。每成一咒,必以施咒者一位近亲之寿元为祭。直至亲缘断绝,便轮到……施咒者自身。’”
“沈万金初闻,只觉荒诞不经,嗤之以鼻。然那胡商之言,连同布偶那邪异的触感,却如同鬼魅般萦绕心头。几日后,他最为忌惮的一位对头,竟真的在运盐途中莫名船毁人亡,死状极惨。沈万金惊疑不定,猛然想起那具布偶,心中竟无多少恐惧,反生出一股扭曲的狂喜与……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
说书人语调渐沉,勾勒出一幅被贪欲与邪术侵蚀的黑暗图景:
“沈万金暗中遣人寻回那胡商,重金购得布偶与咒法。他先是忐忑,只寻一远房表亲试之,写下一位小竞争者的生辰。咒成不过三日,那竞争者果然暴病身亡!而几乎同时,扬州传来消息,他那远房表亲好端端竟坠马而亡!”
“初时的不安迅速被铲除异己的畅快所淹没。沈万金彻底沉溺于这邪术的便利之中。他凭借布偶,将一个个商业对手送入黄泉,手段隐秘,无人能察。他的盐业版图急速扩张,财富积累至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而,代价也随之而来。起初是族中几位不甚亲近的叔伯兄弟,接连遭遇‘意外’。接着,是他相伴多年的发妻,原本身体康健,竟一夕之间染上怪疾,药石罔效,不出半月便香消玉殒。沈万金虽也悲痛,但那膨胀的野心与对敌人的狠辣,很快压过了丧亲之痛。”
“他变得愈发孤僻冷血,府中姬妾下人皆惧之如虎。唯一的幼子,成了他仅存的亲人,也是他内心深处最后一点柔软的所在。然利益当前,他竟疯魔般的再次动用布偶,咒杀最后一位掌控关键盐路的巨贾。咒法生效当夜,他那视若珍宝的幼子,便在熟睡中再无呼吸,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抱着幼子冰冷的身体,恢复理智的沈万金在这一刻如遭雷击,呆立整夜。翌日,他形如槁木,发丝一夜尽白。他看着镜中那陌生而狰狞的自己,看着空荡荡、再无半分生气的沈府,看着那静静躺在密室中、嘴角仿佛带着讥诮笑意的邪异布偶,一股彻骨的寒意与无尽的悔恨,如同毒虫般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疯了般冲入密室,抓起那具浸满血亲性命的布偶,用尽全身力气撕扯!但那布偶异常坚韧,竟难以损毁分毫。他如同捧着烫手山芋,又似抱着索命冤魂,连滚爬跑出府邸,一路奔至城外大运河边。”
“望着滔滔河水,沈万金老泪纵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将那邪偶狠狠掷入河中!布偶在浑浊的浪花中翻滚几下,便沉入河底,消失不见。”
“自此,沈万金散尽家财,皈依佛门,于青灯古佛前忏悔余生,不过数年,便在无尽的愧疚与煎熬中郁郁而终。那显赫一时的沈府,亦迅速败落,成为扬州城一段逐渐被人遗忘的过往。”
说书人声音渐低,仿佛故事已然终结。但他手指再次轻点那块碎布片,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森然:
“然,邪物不死,怨念不散。数十年后,江淮大旱,运河一段河道干涸见底。有那淘挖河泥的民夫,于淤泥深处,掘出一物——”
“正是那具人形布偶!绸缎虽更显暗沉破败,那似笑非笑的五官却依旧清晰,以朱砂写就的符文在烈日下泛着暗红的光。它静静地躺在干裂的河床上,仿佛只是小憩,等待着……下一个被贪欲蒙蔽的‘有缘人’,将它拾起,重启那以血亲性命为祭的、永无止境的诅咒轮回。”
“故事已完,散了罢”
说书人言罢,轻轻吹熄了案头的油灯。
茶馆陷入一片黑暗,唯有那布偶邪异的形象与沈万金家破人亡的惨剧,依旧在众人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沉入河底又重见天日的诅咒,如同一个永恒的警示,在无声地拷问着人心深处的贪嗔。
喜欢听书客:茶馆志怪请大家收藏:(m.2yq.org)听书客:茶馆志怪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