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将桌上的油灯捻得只剩豆大一点微光,他的脸隐在浓重的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上回说到,德庆班被困落魂坡,红衣戏偶索命在即,瞎眼老妪言明,需在子时唱完《血冤录》,方能挣得一线生机。”老人干涩的喉咙吞咽了一下,“今夜,咱们便看看这出鬼戏,究竟如何开锣……”
德庆班剩下的七八个人,围坐在后台破败的厢房里,面如死灰。窗外,天色彻底暗沉下来,雨还在下,敲打着残破的窗纸,如同催命的鼓点。
《血冤录》!这出戏他们大多只是听过名头,据说讲的是一代名伶被权贵逼死,化作厉鬼复仇的故事。因戏文太过阴邪,演出时常伴怪事,早已被各地班社列为禁忌,莫说唱全本,就是平日里提,都觉晦气。
“班主……这,这戏谁还记得全本?”一个拉胡琴的老乐师颤声问道,他的手到现在还在发抖。
吴老倌脸色铁青,他走南闯北多年,隐约记得一些片段,但离“唱全”差得太远。他看向角落里蜷缩着的,唯一可能知道全本的人——班里的老生,程玉山。程玉山年轻时曾在一个大班子待过,据说见识过这出戏。
程玉山此刻双目紧闭,嘴唇哆嗦着,喃喃道:“不能唱……唱了就得死……那戏文里……有真东西……”
“不唱现在就得死!”吴老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低吼道,“老程!想想彩云,想想小癞子,想想鼓佬!你想大家都折在这里吗?!”
程玉山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和恐惧,他看了看周围人绝望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最终颓然地点了点头。
时间紧迫,众人也顾不得害怕,围拢过来,听程玉山磕磕绊绊地回忆戏文、唱腔、身段。那戏词幽怨愤懑,唱腔诡谲多变,听得人脊背发凉。尤其是最后一段,厉鬼登台索命,需要主演展现出极大的怨气和……一种非人的状态。
“谁来……谁来演这‘血衣伶’?”程玉山沙哑地问出最关键的问题。这是戏里的核心,也是今夜能否过关的关键。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应声。演这角色,无异于主动将自己送到那邪偶面前!
一片死寂中,一个略显虚弱但坚定的声音响起:“我来。”
是班子里最年轻的旦角,名叫小袖。她原本是彩云的徒弟,性子怯懦,此刻却站了出来,脸色苍白,但眼神里有种豁出去的决绝。“彩云姐待我如亲妹……我不能让她白死。”
吴老倌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子时将近。风雨似乎更狂了些,老戏台在风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前台,那红衣戏偶被强行“请”到了观众席正中的一把太师椅上,面朝舞台。它那描画出的眉眼在昏暗的灯笼光下,更显邪异,嘴角的弧度仿佛在嘲弄众人的徒劳。
后台,众人勉强勾了脸,穿上了能找到的最接近的行头。小袖穿着一身不知从哪个箱底翻出的、略显宽大的白色戏服(无人敢用红色),坐在镜前,由程玉山最后给她勾画眉眼。那油彩冰冷刺骨,程玉山的手抖得厉害。
“记住,”程玉山低声道,“唱到最后,‘她’来了的时候……你……你什么都别想,就当自己……已经死了。”
小袖看着镜中自己那张被画得凄厉怨毒的脸,打了个寒颤,用力点头。
“铛——!”
破锣被敲响,声音喑哑,如同丧钟。子时已到!
胡琴拉起,声音凄厉跑调,在空荡的戏台和风雨声中,更添几分鬼气。戏,开场了。
起初还算顺利,虽然人人心中恐惧,唱念做打勉强撑住了场面。那观众席上的戏偶,静静地“坐”着,似乎并无异动。
但随着剧情推进,戏中冤屈愈深,怨恨愈浓,台上的气氛开始变得不对劲。灯笼的光线莫名暗淡、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风声、雨声、戏乐声交织,仿佛真有无数看不见的“观众”在台下窃窃私语。
唱到冤魂诉苦一段,小袖只觉得浑身发冷,那戏词仿佛不是自己背出来的,而是从心底深处涌出的无尽哀怨。她的眼神开始涣散,动作带上了某种不属于她的、僵硬的韵律。
吴老倌在台侧看得心惊肉跳,强忍着没有喊停。
终于,到了最后一段——【血衣登台】。
鼓点变得急促而疯狂,如同心跳。小袖(或者说,附在她身上的东西)猛地一个转身,水袖甩出,指向台下那红衣戏偶,唱腔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完全不似人声:
“看君不是池中物,夜半登台——血衣舞——!”
唱腔未落,异变陡生!
“噗!”“噗!”“噗!”
台上所有的灯笼,在同一瞬间,全部熄灭!
绝对的黑暗笼罩下来,只有戏偶那双不知何时泛起幽幽红光的眼睛,在观众席上清晰可见!
“啊——!”台上不知是谁先发出了短促的惊叫,随即是慌乱的脚步声和器物倒塌声。
“别乱!都别动!”吴老倌在黑暗中嘶声大吼,但他自己的声音也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死寂。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那越来越近的、细微的“哒……哒……”声,像是木偶关节在移动。
一股浓烈的、如同铁锈般的血腥味,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戏台。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穿着沉重的、浸透了血的戏服,正一步一步,从观众席,走向舞台。
说书老人的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他猛地吹熄了那豆大的灯苗,茶馆彻底陷入一片漆黑。
死一样的寂静中,仿佛能听到每个人狂乱的心跳。
“那……那走上台的,究竟是什么?是那红衣戏偶?还是……小袖?德庆班众人,能否在无边黑暗与刺鼻血腥中,活过这个子时?”
老人的声音在绝对的黑暗里幽幽响起,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
“欲知这出《血冤录》如何终场,且听最终回道。”
黑暗中,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唯有那无形的恐惧,在无声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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