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洗过的天空透出玻璃般的脆蓝,庭院里百年樱的枝条低垂着,昨夜被山洪冲刷的根系裸露在晨光中,像老人暴着青筋的手。
池小橙踩着泥泞走向码头时,靴底黏连的湿土发出“噗嗤”声响,每一步都像从大地深处拔出一个承诺。
哈尔跟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石化右臂的裂缝被亚麻布条草草捆扎,渗出的石粉在布面上晕开灰白的霜。
苏菲的船静静泊在河口。
那本是一艘旧式蒸汽货轮,此刻却被改造成移动的花房——甲板栏杆缠绕着新折的樱花枝,粉白花瓣沾着夜雨的湿气,沉甸甸地压弯了嫩枝。
几个难民正将最后几筐魔法稻种搬上舷梯,稻穗间闪烁着萤火虫似的微光。
“苏菲妈妈!”莉娜抱着焦糖色的机械鸟玩具,跌跌撞撞冲向码头。
她昨夜被洪水吓得不轻,此刻却把小鸟举得高高,“它说船上有蜂蜜蛋糕!”
苏菲弯腰抱起女孩,粗呢裙摆扫过甲板积水。
她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缕,眼角的皱纹却盛着暖意:“是小鸟告诉你的,还是你这个小馋猫闻到的?”
孩童的笑声惊飞了船桅上的白鸽,扑棱棱的振翅声里,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在樱花枝头凝聚成形。
稻草人王子——或者说,邻国王子坎贝尔的灵体——正将一束蓝樱花别在苏菲鬓边。
他的手指穿过发丝时泛起涟漪,花瓣却奇迹般地停留在她耳际。“实体化只能维持三天。”
王子声音带着空谷回响的质感,银发在阳光下流淌着水银般的光泽,“省着点用灵核,别总给我别花。”
哈尔的视线扫过王子凝实的指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池小橙知道他在计算灵核消耗的代价——那场暴雨中,双生花的预警透支了王子的力量。
“马鲁克呢?”池小橙踮脚张望。
昨夜扛住梁柱的少年正被一群孩子围着,他胳膊上缠着绷带,却得意地展示着自制鱼竿:“等船开到暖流区,给你们钓金枪鱼!”
“他留下。”哈尔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三十个孤儿缺个孩子王。”
马鲁克的笑容僵在脸上,鱼竿“啪嗒”掉进泥里。
苏菲轻轻按住少年肩膀:“东方庇护所刚开垦的荒地需要壮劳力,但这里…”她望向废墟中嬉闹的孩童,“更需要一个会修屋顶、会讲童话的哥哥。”
池小橙看见少年眼眶红了。他猛地弯腰捡起鱼竿,粗声粗气地说:“那…那给我留个房间!要朝南的!”
“自己盖。”哈尔转身走向船坞堆放的货箱,石化右臂让他动作有些失衡。
他踢开一个木箱,露出里面裹着油布的金属盒。“拿着。”他头也不回地将盒子抛向苏菲,“难吃,但能救命。”
苏菲掀开盒盖,白雾般的寒气涌出。
十二支玻璃管躺在冰晶凹槽里,管壁上贴着英文标签——盘尼西林、奎宁、镇痛剂。
标签字迹锋利潦草,是哈尔的笔迹,但拼写错误百出,显然抄自某本现代医学书。
“你哪来的冰库?”池小橙惊讶地触摸盒壁,寒气刺得指尖发麻。
“卡西法休眠前吐的。”
哈尔用下巴指了指船舱方向。
壁炉精灵此刻缩成拳头大的蓝焰,在特制铜笼里打鼾,焰心随着鼾声明明灭灭。“它抱怨冷热交替要了老命,我就让它冻了点东西。”
王子灵体飘到药盒前,指尖虚点着标签:“用月光草替代青霉素培养液?真是疯子…”他忽然看向哈尔,“你剜了百年樱的树脂做稳定剂?”
哈尔的银发瞬间染上墨蓝——那是被戳穿秘密时的颜色。
池小橙猛然想起昨夜樱花树下,他后背崩裂的伤口渗出琥珀色的浆液。
原来那不是血,是树髓。
“总比某些人剜灵核实在。”哈尔反唇相讥,目光扫过王子愈发透明的衣角。
苏菲突然扣上盒盖。“都闭嘴。”
她将药盒塞进随身行囊,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交换。”
纸包里是烤得焦脆的司康饼,中心嵌着凝结的蜂蜜块。
哈尔盯着那块蜂蜜,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是苏菲的独家配方,当年他重伤流落荒野时,她就是用这个把厌食的他从死亡边缘拽回来。
“船上烤炉坏了?”池小橙故意问。
“锅炉工罢工了。”苏菲瞥了眼打鼾的卡西法,“某些人把暖炉精灵当冰箱用。”
她忽然将司康饼掰成两半,大的那块塞给哈尔,小的递给池小橙,“吃吧,断头饭。”
池小橙差点噎住。
哈尔却面不改色地咬下一角,蜂蜜从他嘴角溢出,被他迅速舔去。
这个近乎幼稚的动作让池小橙眼眶发热——只有她知道,石化诅咒让他味觉退化,甜味是少数还能感知的味道。
汽笛突然轰鸣!蒸汽轮机喷出白雾,惊飞满船樱花。
孩童们尖叫着捂住耳朵,莉娜的机械鸟玩具应激般张开翅膀,伞盖上的樱花浮雕“刷”地展开,替小主人挡住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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