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二年的春天,广西十万大山深处的雾气,浓得化不开。
十四岁的陆小龙觉得,这雾气就像一辈子都走不出的宿命,湿漉漉、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也压在每一个在山坳里挣扎求生的乡亲们心头。他跟在父亲陆青山和母亲韦秀英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他们身后,是渐渐模糊、隐入雾霭中的故乡小村,那里有他爬过的老榕树,摸过鱼虾的溪涧,以及还没来得及熟透就不得不告别了的青梅。
父亲背着一个巨大的、用破旧油布包裹的行囊,那里面是他们全部的家当——几件打满补丁的衣物,一小袋糙米,还有一把祖父传下来的、磨得发亮的柴刀。父亲的脊背因为长年累月的负重和劳作,已经有些微驼,但每一步踏出去,都依旧带着山里人特有的、岩石般的沉稳。他没有回头,只是闷声往前走,仿佛多看一眼身后,就会耗尽离开的勇气。
母亲时不时回头望一眼,用已经洗得发白的头巾角擦拭眼角,不知是抹去雾气凝结的水珠,还是忍不住溢出的泪水。她小声地对陆小龙说:“小龙,跟紧了,别掉队。到了那边……就好了。”
那边是哪里?陆小龙心里没有概念。他只听说,是“缅甸”,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据说那里土地肥沃,种什么长什么,不会像这石头缝里的薄田,累死累活也填不饱肚子。他还听说,那里有“金山”,但父亲嗤之以鼻,说那都是骗人去卖苦力的鬼话。他们要去投奔的,是一个早年过去的远房表叔,说是在一个叫“掸邦”的地方的种植园里能找口饭吃。
“妈,缅甸有白米饭吃吗?”陆小龙喘着气问,他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清晨喝下的那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经过这大半天的跋涉,早已消耗殆尽。
母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摸了摸他的头:“有的,肯定有的。只要肯下力气,饿不着。”
父亲在前面闷声接了一句:“有力气问话,不如省着点走路!前头要过‘鬼见愁’垭口了,都打起精神!”
“鬼见愁”,是出山路上最险要的一段。一侧是近乎垂直的峭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峡谷,窄窄的山路如同挂在悬崖上的细带子。山风在这里变得狂野,呼啸着,仿佛要将人卷下深渊。雾气被风吹散一些,露出脚下令人眩晕的绿色植被和若隐若现的急流。
陆小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贴着内侧的岩壁,手脚并用地往前挪。岩石冰冷潮湿,长满了滑腻的青苔。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狂跳的声音,甚至压过了风声。
“别往下看!”父亲低吼一声,伸出手,牢牢抓住了陆小龙的胳膊。那只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却异常有力,传递过来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度。“看着我的脚后跟,一步一步走!”
陆小龙依言而行,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父亲那双磨得快透底的草鞋上。母亲的呼吸声在身后也变得急促而小心。一家三口,像三只渺小的蚂蚁,在这险峻的大自然面前,艰难地移动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走过了“鬼见愁”。三人瘫坐在相对平缓的路边,大口喘着气,都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休息片刻,父亲从行囊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几个烤得发硬的红薯。这就是他们的午饭。陆小龙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个,狼吞虎咽地啃起来,平时觉得粗糙剌嗓子的红薯,此刻却香甜无比。
“爸,我们还要走多久?”陆小龙一边嚼着,一边问。
父亲望着前方连绵起伏、似乎永无尽头的群山,目光深邃:“快了,穿过这片山,到了边境,有人接应。”
“接应?”陆小龙好奇地问。
“嗯,你表叔安排的人,带我们过界。”父亲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记住,小龙,从今往后,机灵点。外面不比家里,少说话,多做事,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
父亲的话里带着一种陆小龙从未感受过的凝重,让他心里莫名地一紧。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继续上路。随着海拔降低,雾气渐渐散去,阳光透过层叠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山路两旁,是茂密的热带丛林,各种不知名的树木高大参天,藤蔓缠绕,鸟鸣虫嘶不绝于耳,充满了旺盛而陌生的生命力。
陆小龙毕竟是个少年,短暂的休息和食物驱散了些许疲惫和恐惧,好奇心又开始萌动。他偷偷打量着一株从未见过的、开着巨大而艳丽花朵的植物,又试图去捕捉一只从他脚边跳过的、色彩斑斓的青蛙。
“别碰!”母亲赶紧拉住他,“这地方的虫子花草,很多都有毒,小心点!”
陆小龙缩回手,心里对这片陌生的土地,既感到新奇,又增添了几分畏惧。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了一个隐藏在深山密林中的小寨子。这里与其说是寨子,不如说是几间摇摇欲坠的竹楼凑在一起。一些穿着与汉人略有不同、面色黝黑、眼神警惕的男男女女,用陆小龙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打量着他们这三个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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