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龙像一头发了疯的、受伤的幼兽,在密不透风的绿色屏障中亡命冲撞。身后的枪声、叫骂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咬在他的听觉神经上,催发出他体内最后一丝潜能。他根本顾不上辨别方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往前!再往前!离那血腥的地狱越远越好!
然而,这片缅北的原始丛林,绝非他广西老家那些相对温和的山林可比。这里的植被野蛮、浓密、充满了敌意。
最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荆棘。它们不像家乡那种细软的、偶尔刺一下的灌木刺,而是如同带着恶意的、锈蚀的铁丝网,盘绕在低矮的灌木丛中,隐藏在垂落的藤蔓之间。陆小龙身上的破布褂子和短裤,在这种东西面前,简直如同纸糊一般。
“嘶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伴随着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从他大腿外侧传来。他猛地一挣,低头瞥见一丛长满了近一寸长尖刺的野蔷薇般的植物,钩挂住了他的裤腿,锋利的刺尖毫不留情地划破了他的皮肤,留下几道迅速渗出血珠的长长伤口。
他顾不上疼,猛地扯开被钩住的裤子,继续前冲。但这才仅仅是开始。
更多叫不出名字的、带着倒钩或锐刺的植物,如同潜伏的陷阱,不断从视野的死角弹出来,疯狂地抽打、切割着他的身体。有的叶片边缘锋利如锯,轻轻擦过就能拉出一道血口;有的藤蔓上布满细密的毛刺,扎进皮肤里,又痒又痛;还有的灌木枝条极其坚韧,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脸上、胳膊上,立刻泛起红肿的檩子。
他的双臂很快就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痕,新的伤口叠着旧的,汗水浸入,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脸颊也被划破了,一道血痕从颧骨延伸到下巴,火辣辣地疼。最糟糕的是双脚,那双早已破烂不堪的草鞋很快就被尖锐的碎石和断枝彻底瓦解,他几乎是赤着脚踩在布满腐叶、断枝和尖锐石块的地面上,每踩一步都如同受刑。
疼痛,如同无数细密的、烧红的针,从全身各处同时刺入神经。
但这种纯粹的、物理上的剧痛,在某一刻,竟然成了一种诡异的“救赎”。
它强行将陆小龙的意识从那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悲恸和恐惧中拉扯出来一部分。父亲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母亲崩溃无助的眼神,刀疤脸那狰狞的枪口……这些影像依旧在他脑中疯狂闪烁,带来窒息般的心痛和愤怒。然而,当又一根尖锐的荆棘狠狠刺入他手臂的皮肉,当赤脚猛地踩上一颗棱角尖锐的石子疼得他一个趔趄时,那瞬间爆发的、极其具体的肉体疼痛,会像一道强光,暂时“覆盖”掉那无边无际的精神折磨。
他的注意力,被强行分散了。他不得不分神去躲避迎面抽来的带刺藤条,不得不咬牙忍受脚底传来的阵阵刺痛,不得不眯起眼睛防止被低垂的枝叶扫中眼球。生存的本能,应对眼前即刻的物理威胁,暂时占据了上风。
这就像一种残酷的以毒攻毒。心灵的巨痛太过庞大,几乎要吞噬他年幼的灵魂。而身体上持续不断的、密集的、可感知的疼痛,反而成了一种发泄的渠道,一种将内部无法承受的压力导向外部的残酷方式。
他不再是一个仅仅沉浸在丧父之痛和逃亡恐惧中的悲伤少年,更是一个在与一片充满敌意的、具体而微的物理世界进行殊死搏斗的求生者。
“噗通!”他脚下一滑,摔进了一丛极其茂密的、长满了细小硬刺的蕨类植物中。无数小刺瞬间扎进了他裸露的胸腹和手臂,如同被一群愤怒的马蜂同时蜇中。
“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手掌按下去,又被藏在腐叶下的尖锐东西刺破了掌心。
钻心的疼痛让他眼泪差点飙出来,但也让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凶狠和执拗。他粗暴地拔掉扎在身上的几根明显的硬刺,不顾渗出的血珠,手脚并用地爬起身,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
鲜血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浸湿了他破烂的衣衫,吸引来一些小飞虫,嗡嗡地围着他打转。但他浑然不觉,或者说,无暇顾及。
这条“荆棘之路”,每前进一寸,都要付出皮开肉绽的代价。它用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在这少年身上刻下丛林的第一道法则:在这里,生存意味着忍受痛苦,意味着用血肉之躯去对抗自然的锋利与坚硬。
这些纵横交错的伤口,是痛苦的印记,却也像是一道道屏障,暂时隔开了那足以让人精神崩溃的过往。身体的疼痛在尖叫,反而让内心的嘶吼暂时低沉了下去。
陆小龙咬着牙,任由那些荆棘和尖石撕裂他的皮肤,刺痛他的神经。他甚至开始隐隐渴望这种疼痛,因为它真实、可感,并且证明他还活着,还在挣扎,还在移动,离那个枪杀他父亲的地方……越来越远。
这条血色的荆棘之路,是他告别过去的残忍仪式,也是他踏入丛林法则的第一课,痛苦,但必要。每一步的刺痛,都在将他从一个无助的少年,向着一个坚韧的求生者淬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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