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持续不断地刺穿着陆小龙的骨髓。饥饿,像一只永不知餍足的蚀骨之蛆,在他的腹腔深处疯狂地啃噬、扭动,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痉挛性疼痛。他蜷缩在巨大榕树根系形成的天然壁垒深处,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树干,将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外面,那只不知名的猛兽似乎暂时放弃了强攻,但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呼噜声和偶尔刨抓树根的刺耳声响,依旧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提醒着他危险的临近。
极度的生理痛苦和濒死的恐惧,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他的意识在昏沉与清醒之间剧烈摇摆,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在这绝望的深渊里,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清晰得令人心碎。
这一次,浮上心海的,是关于母亲的画面。不是她崩溃痛哭的样子,而是更早之前,那些被苦难生活所掩盖的、细微却持续存在的病痛征兆。
记忆的开端,是那条漫长而艰辛的南迁之路。
从广西老家出发,穿越边境,进入这片完全陌生的缅北山地。路途遥远,崎岖难行。他们一家和许多同乡一起,像一群被驱赶的牲口,背着简陋的行囊,徒步跋涉。风吹日晒,雨淋霜打,食不果腹,夜宿荒野。
陆小龙记得,那时母亲的咳嗽就已经开始了。
最初只是轻微的、偶尔的几声,在翻越陡峭山坡、气喘吁吁时,或在寒冷的清晨醒来时。她总是很快地用手捂住嘴,转过身去,似乎不想让丈夫和儿子担心。那咳嗽声沉闷而压抑,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在喉咙深处。
“没事,就是有点着凉,吸了点山里的寒气。”每当父亲陆青山投去关切的目光,母亲韦秀英总是这样勉强地笑笑,用手捶捶胸口,很快又低下头继续赶路,或是收拾那少得可怜的行李。
但陆小龙注意到,母亲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原本还算红润的面颊渐渐失去了血色,透出一种疲惫的蜡黄。她的眼窝微微下陷,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青黑色阴影。她走路时,腰似乎比以前弯得更厉害了些,仿佛背上无形的担子又沉重了几分。
抵达那片被罂粟花海包围的苦工营地后,恶劣的生活环境和超负荷的劳作,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根稻草,迅速摧垮着母亲本就孱弱的身体。
居住的窝棚低矮、潮湿、四面透风。雨季时,地面积水,棚顶漏雨,睡觉的草垫都能拧出水来。旱季则尘土飞扬,混合着牲口粪便和腐烂垃圾的气味,令人作呕。吃的永远是看不到几粒米的稀粥、发霉的杂粮饼子和少得可怜的、难以下咽的咸菜。
母亲的工作同样繁重。除了要和父亲一样在罂粟田里忍受日晒雨淋、弯腰劳作,她还要承担更多的杂务:搬运沉重的工具、清洗工头们的衣物、为监工们准备简单的饭食……她像一架被过度使用的机器,日夜不停地运转,得不到片刻喘息。
那咳嗽,便在这样的煎熬中,日益严重起来。
它不再仅仅是偶尔的几声。变成了持续性的、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陆小龙常在深夜被母亲压抑不住的咳声惊醒。他看到她蜷缩在角落的草垫上,用一块破布死死捂着嘴,单薄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剧烈地颤抖、蜷缩,像一只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的鸟。每一次咳嗽的爆发,都仿佛要用尽她全身的力气,咳得她满脸通红,眼泪直流,甚至出现短暂的窒息。
咳完之后,她会疲惫地瘫软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好半天缓不过来。有时,她会偷偷展开那块捂嘴的破布,陆小龙曾无意中瞥见,那布上沾染着刺眼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血丝!
“秀英,你这咳得越来越厉害了,得想办法看看……”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和无力的心疼。在这缺医少药、人命贱如草芥的地方,“看看”只是一种奢望。
“老毛病了,不碍事,咳咳……睡一觉就好了……”母亲总是这样搪塞过去,声音嘶哑虚弱。她偷偷将带血的布藏起来,努力挺直腰板,试图掩饰自己的病容。她知道,在这个地方,生病意味着干不了活,干不了活就意味着失去那点微薄的口粮,甚至可能被无情地抛弃。她不能倒下,为了丈夫,更为了儿子。
陆小龙记得,母亲的眼神。那里面除了疲惫和痛苦,还有一种深藏的、令人揪心的坚韧和隐忍。她常常望着他和父亲,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舍,仿佛在看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她哼唱的那些广西老家的歌谣,调子也变得越来越哀婉,越来越低沉,常常唱到一半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化作无声的叹息。
病痛,像一片无形的阴影,早早地就笼罩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它消耗着她的生命力,让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憔悴下去。但她从未抱怨,只是默默承受着,用尽最后的气力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回忆的画面,定格在母亲最后一次为他整理破烂衣领的情景。那时父亲刚刚遇害,巨大的悲痛袭来,她咳得几乎喘不上气,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手指冰凉,却还在下意识地、徒劳地想把他衣服上的破洞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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