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龙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挣脱一片无形却粘稠至极的沼泽。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的嘶鸣,每一次呼气都喷出稀薄的白雾,迅速消散在丛林阴冷潮湿的空气里。双腿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肌肉纤维在极度虚弱下不住地颤抖,几乎要罢工。他不得不频繁地停下,倚靠着湿滑的树干或粗糙的岩石,用尽意志力对抗着阵阵袭来的眩晕和随时可能瘫倒的虚弱感。
然而,与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眼睛。那是一双被仇恨、恐惧和求生欲淬炼得异常锐利的眼睛,如同最警惕的幼兽,疯狂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视线所及之处,不再是模糊混沌的痛苦,而是变成了需要解析、需要判断、关乎生死存亡的信息洪流。
他强迫自己观察。观察苔藓生长的方向(父亲似乎说过,茂盛的一面通常朝北?),观察树冠的疏密(或许能间接指示水源远近),观察地面上任何可能代表危险的迹象——比如,突然变得过于寂静的虫鸣,或是灌木丛中不自然的晃动。
就在他再次停下,单手撑着一棵布满青苔的巨大榕树根系喘息时,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脚下湿润的泥地。
他的呼吸猛地一窒。
脚印。
不是他自己的,他那双几乎磨烂的破布鞋印又小又浅,凌乱而无力。
也不是追兵那种简陋军靴留下的、带着明显 tread pattern(防滑纹)的杂乱印记。
这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痕迹。
就在他前方不远,一片相对松软、被落叶覆盖的泥地上,清晰地印着几个巨大的、令人心悸的爪印。
陆小龙的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状。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后退了半步,脊背狠狠撞在冰冷的榕树根上,心脏疯狂擂动,撞击着胸腔,发出咚咚的巨响,几乎要震聋他自己的耳朵。
那爪印太大了!每一个都有他整个手掌张开还要大上一圈!形状狰狞,前端是深陷泥土的、尖锐的趾印,透着一股能轻易撕碎猎物的野蛮力量。印痕很深,说明留下它的生物体重惊人。排列方式显示出这是一种大型猫科或熊类猛兽的足迹。
而且,非常新鲜。边缘清晰,没有被雨水完全冲刷模糊,甚至旁边的落叶被踩塌后翘起的边缘都还未完全软化。
它……它刚离开不久?或许就在几分钟前?甚至……可能就在附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陆小龙的脊梁骨,比丛林里的湿冷空气还要刺骨千百倍!他全身的汗毛倒竖,一种源自生命最原始本能的、对顶级掠食者的极致恐惧,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了他全身!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惊恐万状地扫视着周围的密林。浓密的枝叶遮挡了大部分光线,让林下显得幽暗而压抑,每一片阴影都仿佛潜藏着致命的威胁。他的耳朵拼命捕捉着任何一丝声响——风声?不,更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缓慢摩擦过灌木的声音?还是……某种深沉而压抑的呼吸声?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之前偶尔还能听到的鸟鸣和虫叫都消失了。这片区域仿佛被一种无形的恐怖笼罩了,万物噤声。
这不是追兵带来的那种恐惧。追兵是人类,他们的威胁伴随着叫骂、枪声,是喧嚣而直接的。而这种寂静的、未知的、隐藏在原始密林深处的危险,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它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仿佛一双冰冷残忍的眼睛,正在暗处窥视着他这只误入禁地的、虚弱不堪的猎物。
吴登的阴影尚未摆脱,这片看似提供庇护的深邃丛林,却向他展露出了更加狰狞、更加原始的獠牙!
陆小龙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用疼痛来抑制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他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皮肉里,渗出血丝,但他浑然不觉。他强迫自己冷静,尽管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仔细观察那串足迹的走向。它们延伸向密林更深处,消失在更茂密的蕨类植物和纠缠的藤蔓之后。
去往那个方向?那正是他打算前进的方向!
怎么办?绕路?可他现在体力耗尽,根本无力进行长距离的迂回。退回?退回到可能还有追兵的区域?那更是死路一条。
留在原地?更不行!停留越久,越可能成为其他掠食者或者……那个留下脚印的可怕生物的目标。
极度的恐惧之后,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劲,反而被逼了出来。他妈的!前有猛兽,后有追兵,反正都是死!与其被吴登的人抓回去折磨致死,或者饿死冻死在这鬼地方,还不如……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巨大的爪印上,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种极其荒谬、甚至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如果……如果能干掉这个家伙……是不是……就有肉吃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他自行掐灭。荒谬!他手无寸铁,虚弱不堪,面对这种体型的猛兽,根本就是送上门的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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