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如同一个蹑手蹑脚的窃贼,悄无声息地撬开了笼罩丛林的黑暗外壳。天光并非骤然倾泻,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几乎难以察觉的方式,一丝丝、一缕缕地渗透进来。深沉的墨色先是褪为一种沉重的藏蓝,继而泛起模糊的灰白,最后,才在遥远天际线的树梢顶端,染上了一抹极其黯淡的、几乎算不上金色的微光。
岩缝深处,光线变化更为滞后和微弱。但对于在黑暗中坚守了整整一夜,感官被磨砺得异常敏锐的陆小龙来说,这细微的光线变迁,不啻于一声震耳欲聋的宣告。
黑夜,那最危险、最令人恐惧的时段,终于过去了。
他几乎要虚脱地瘫软下去。紧绷了整整一夜的神经,如同被拉伸到极限后又骤然松开的弓弦,发出一阵无声的嗡鸣,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眩晕。高烧在夜寒的刺激下似乎稍有减退,但并未离去,只是暂时潜伏回他身体的更深处,像一条蛰伏的毒蛇,依旧灼烤着他的内脏和骨髓。他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焊上了两块铅锭,每一次眨眼都仿佛需要动用全身的力气。握着砍刀的手指早已僵硬麻木,关节酸痛不堪。
这一夜,是他有生以来最为漫长、最为煎熬的几个时辰。与生理上的极度痛苦和疲惫相比,更折磨人的是那种无处不在、如影随形的恐惧和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每一次风吹草动,每一丝异样声响,都足以让他心脏骤停,冷汗涔涔。他像一头受伤的幼兽,蜷缩在巢穴边缘,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与本能,对抗着整个充满敌意的世界的窥伺。
但现在,天亮了。视野的恢复,哪怕只是极其有限的恢复,也带来了巨大的心理慰藉。未知的恐惧,在光线面前,似乎稍稍退却了一些。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首先投向岩缝之外。晨曦中的丛林依旧静谧,但那种静谧与夜晚的死寂截然不同,它蕴含着生机。鸟鸣声开始零星响起,清脆悦耳,驱散了部分夜行的诡异。树叶上的露珠反射着微光,如同撒了一地细碎的钻石。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植物清香,冲淡了伤口和血污带来的腐败气息。
暂时……安全了。至少,最危险的时刻似乎已经过去。
他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吁出一口气,胸腔内撕裂般的痛楚似乎也因此缓解了半分。他小心翼翼地将紧握了一夜的砍刀放在身侧触手可及的地方,活动了一下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
然后,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身边那个他守护了一夜的人。
岩坎教官依旧静静地躺着,姿势几乎没有改变。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却惨白如纸的脸上,眉头依旧因巨大的痛苦而紧紧拧在一起,形成一道深刻的竖纹。他的呼吸……陆小龙侧耳倾听,屏住自己的呼吸……依旧微弱,但似乎……似乎比昨夜那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的状态,要稍微……平稳了那么一丝丝?是因为喂下去的水起了作用?还是那简陋到可笑的清创真的缓解了部分感染?
陆小龙不敢确定,也许这只是他极度疲惫和渴望下的错觉。但无论如何,这个人还活着。这个事实本身,在经历了一夜的提心吊胆后,显得如此珍贵,甚至堪称奇迹。
他凑近了一些,想看得更仔细些。借着逐渐增强的微光,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岩坎脸上那些细小的伤痕,看到他干裂起皮的嘴唇,看到他脖颈上虬结的、显示着强大力量的肌肉线条——即使是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岩坎紧闭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极其轻微,如同蝴蝶振翅。
陆小龙猛地一僵,呼吸瞬间停滞。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脸,怀疑是不是自己高烧眼花产生的幻觉。
不是幻觉。
岩坎的眼皮又颤动了几下,然后,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即使在初醒的迷茫和巨大的痛苦中,即使瞳孔还无法完全聚焦,那眼神深处首先迸发出的,却不是虚弱或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淬炼过的锐利和警惕!像是一头即便身受重伤、陷入绝境,也绝不会放弃抵抗和审视环境的猛兽。
那双眼睛的虹膜颜色很深,在微弱的光线下近乎墨黑。此刻,这双墨黑的眸子艰难地转动着,试图分辨周围模糊的光影和轮廓。然后,它们捕捉到了近在咫尺的、另一张同样年轻却写满疲惫、紧张和惊愕的脸庞。
陆小龙屏息凝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四目相对。
岩坎的目光在陆小龙脸上停留了大约两三秒。那眼神中飞速地闪过一系列复杂的情感:首先是极度的困惑,仿佛无法理解眼前的情景;随即是一丝极其细微的惊讶,似乎没想到会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但所有这些情绪,都被一种更深沉的、几乎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警惕所覆盖和压制。
他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吞咽,但显然缺乏唾液,这个动作只给他带来了更大的痛苦。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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