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内殿死寂一片,只有她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
皇帝彻底愣住了。他低头看着怀中哭得几乎脱力的女人,又看向那枚代表着年家军权部分秘密的虎符,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震惊,错愕,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以及更深沉的、帝王固有的猜疑与审视。
他从未想过,年世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做出这样一件事。献上虎符,自请削爵?这简直是将年家的荣耀和兄长的前程亲手捧到他面前,任他处置!
这是真的吓破了胆,兄妹情深至此?还是……以退为进,更高明的算计?
他的目光落在年世兰苍白脆弱、满是泪痕的脸上,那眼中的惊惧和恳求不像假的。她甚至因情绪过于激动,身体微微痉挛着。
沉默了许久,久到年世兰的哭声渐渐低弱下去,变成无助的抽噎。
皇帝终于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带着她体温和泪水的虎符。金属的冰冷刺得他掌心微微一缩。
他将虎符紧紧攥住,另一只手将年世兰更深地拥入怀中,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喟叹:“傻世兰……何至于此……朕说过,有朕在,必不叫你为难。”
年世兰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只是不住地喃喃:“四郎答应臣妾……求四郎答应臣妾……”
皇帝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越过她的头顶,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深邃难测。
“好,朕答应你。”
他最终说道,每一个字都缓慢而清晰。
“若真有那一日,朕会留亮工一命。”
年世兰仿佛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地晕厥在他怀中。
皇帝将她放平,盖好被子,指尖拂过她湿漉漉的眼睫,停留了片刻。
他在榻边坐了很久,才起身离开,那枚虎符在他掌心攥得滚烫。
皇帝走后不久,年世兰便幽幽“转醒”。眼底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昏聩脆弱。
她知道,话已说出,虎符已献,种子已经种下。皇帝或许不会全信,但这份“忠心”和“深明大义”,他必须收下,也必须给出承诺。
这承诺,就是她为年家、为哥哥争来的第一道保命符。
接下来,就看哥哥那边了。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安神香的味道,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血色的铁锈气。
年府。
书房内,年羹尧看着心腹家将呈上的那枚熟悉的虎符,虎目圆睁,霍然起身!
“这……这是从宫里出来的?!”他声音粗犷,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
“是!宫里那位嬷嬷亲自示下的,只亮了此物,一言未发。”
年羹尧一把夺过虎符,入手冰凉,却仿佛烫手一般。妹妹突然动用这等紧急信物,却无一言半语,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宫中有大变故!意味着无法言说的极度危险!
他脑中瞬间闪过近日朝堂上的风波,几个御史言官不痛不痒的弹劾,陛下御前奏对时那深不见底的眼神……还有妹妹上次托母亲带来的口信——“谨言慎行,勿授人以柄”!
一股寒意陡然从脊椎窜起!
他年羹尧是莽,但不傻!尤其是涉及身家性命和家族存亡之时!
妹妹这是在用最激烈的方式警告他!皇帝……陛下他……难道真的已经……
他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花梨木书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笔架砚台齐齐一跳。
“大哥?”一旁的副将吓了一跳。
年羹尧胸口剧烈起伏,额上青筋暴起,眼中闪过惊疑、后怕、愤怒,最终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狠厉。
他盯着那枚虎符,仿佛能看到妹妹在深宫中绝望无助的脸。
良久,他缓缓坐下,声音沙哑沉重,带着一种割肉剔骨般的痛楚和决绝:
“去……把前日陕西巡抚送来的那个玉麒麟,还有库里那尊三尺高的红珊瑚树……都找出来。”
副将一愣:“将军,那是您最喜欢的……”
“让你去就去!”年羹尧低吼一声,如同困兽,“还有,去查!查查咱们军中有谁他娘的在外面仗着老子的名头欺男霸女、强占田产!有一个算一个,给老子捆了!直接送去顺天府!告诉他们,依法严办,老子绝不姑息!”
副将彻底懵了:“将军!这……这都是跟着您出生入死的弟兄……”
“弟兄?”年羹尧猛地抬头,眼睛血红,“再这么无法无天下去,老子第一个掉脑袋!谁也保不住!快去!”
他喘着粗气,又补了一句,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更深的寒意:“再给老子拟个请罪的折子……就说老子治军不严,御下无方,恳请陛下……革去老子陕甘总督一职,只留个将军虚衔……回家闭门思过!”
副将目瞪口呆,看着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年大将军,后背冷汗涔涔而下,再不敢多言,踉跄着退出去办事。
书房内,年羹尧独自一人,看着那枚虎符,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最终无力地松开,整个人瘫坐在太师椅上,望着窗外纷扬的雪花,眼神复杂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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