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橘中洞天
巴邛老农霜后收橘,唯余两枚巨果悬于高枝,大如酒坛。他攀树摘下,入手却轻似寻常。刀锋剖开橘皮刹那,金光流泻——每瓣橘瓤里竟端坐着个尺余老叟!白眉垂肩,面色红润如婴孩,正隔空对弈。橘汁飞溅上棋盘,他们只拂袖一笑。
“马后炮,将军!”左边橘中的青袍叟拍膝大笑,“老友该还债了!海龙神七闺女的青丝十两,智琼仙子的花黄十二枚,紫霞披帛一副……”
对面褐衣叟捻须摇头:“莫急,还有绛台山霞光凝的仙果两斗,瀛洲白玉尘九斛,王母娘娘的续髓酒四盅,她家小娘子织的踏云袜八钱——三日后王先生青城草堂交割,可赖不得!”
青袍叟忽叹:“王道友本欲同来,可惜……”他望向头顶橘蒂断口,“这橘中洞天,快活不输商山四皓。只恨根基不牢,被人一把摘落红尘。”
语毕,褐衣叟抚腹嚷饿,竟从袖中抖出一段草根。那根虬曲如龙,鳞爪须角纤毫毕现。他“咔嚓”掰下半截递与老友,自己大嚼起来,满室异香如松涛过岭。
老农僵立如木偶,忽见橘内云气翻涌。二叟相视一笑,青袍者吐出口中草渣,落地化作双白鹤。他们踏鹤背振衣而起,青烟漫过处,只余空橘皮静静躺在案上。橘络纹路间,赫然嵌着半块未化的龙形草根,莹莹生光。
世人笑我痴看橘,岂知橘中有洞天。最逍遥的所在,往往藏在最平凡的皮囊里;而你我汲汲追寻的蓬莱,或许正悬在邻家枝头,静待一双不沾尘埃的眼。
2、醉仙踪
西川节度使章仇兼琼府上,炼丹炉终年不熄。这位尚书大人痴迷仙道,悬赏重金寻访奇人,可招来的多是些画符骗钱的江湖客。
成都锦江畔有家不起眼的酒肆,掌柜陈三酿的酒格外醇厚,更奇的是从不催账。常来四位酒客:纱帽歪戴,藜杖斜倚,动辄豪饮数斗。欠下十余石酒债,忽一日掷下银钱结清,谈笑风生而去。席间总听他们打趣药王孙思邈:“那黄口小儿懂什么长生?”
探子报入府衙,章仇兼琼眼中精光乍现:“孙思邈已二百余岁,他们竟称小儿?”即刻派心腹蹲守酒肆。
这日四仙又至,酒至半酣时,章仇的亲信突然跪倒:“尚书大人知仙长在此,渴求一见!”四人恍若未闻,照旧掷骰行令。酒坛将空时,青袍客醉眼朦胧问:“今日饮了几斗?”
“整一石!”陈三擦着酒瓮道。
四人拍案大笑:“多了多了!”笑声未落,纱帽藜杖还在席上,人却如烟消散。秦信伸手去抓青袍客的酒杯,指尖触到杯沿,杯中残酒竟凝成冰珠。
章仇兼琼闻报,亲自换上便服潜伏市井。苦候月余,那日忽闻小二欢叫:“四位老客到咧!”章仇心跳如鼓,见四人刚拍开酒坛泥封,便率随从猛扑到桌前,官袍下摆扫翻了条凳。
“下官章仇兼琼,叩见仙长!”堂堂节度使竟五体投地。
四人捏着酒碗的手顿了顿。为首紫面老者悠悠道:“酒钱未欠你的,行此大礼作甚?”章仇抬头欲再拜,却见四人身影正随酒气蒸腾变淡——青袍客的纱帽化作流云,褐衣翁的藜杖散作飞絮,满座只余四个空酒碗,碗底水痕勾出小小的八卦图形。
章仇呆跪半晌,忽抓起酒碗痛饮。酒入愁肠,烫得他落下泪来。店外柳絮纷飞如雪,恍惚间似有四道影子踏絮凌空,风中飘来戏谑的残句:
黄金台上客,不识瓮中春。
人间多少真仙,混在市声酒气里游戏红尘。当权势屈膝跪拜时,那道骨早化作柳絮,从求仙者的指缝溜向青天了。
3、纸屏鹤影
幽州城的石巨是个胡人,平生最爱捣鼓丹炉。大历年间一场大病,瘦得只剩把骨头,眼里却烧着两簇精光。这日忽唤儿子:“河桥下有个算卦先生,速请来。”
儿子飞奔至桥下,只见个卖绒花的老妪,哪有什么卦摊?回来一说,石巨枯槁的脸上竟浮出笑意:“正是她!”
老妪拄着枣木杖踏进院门时,日光正穿过堂前纸屏风。石巨躺在屏风后的草席上,两人细语声如春蚕食桑,任儿子竖耳贴在屏风外,半句也听不真切。老妪临走时,往火盆撒了把香灰,满室忽漾起雪松清气。
三日后破晓,一声清唳刺透窗纸。儿子冲进堂屋,见纸屏破了个大洞,一只白鹤正垂颈轻触父亲额头。鹤唳如磬,石巨的灰发竟转乌黑,枯瘦面颊泛起红晕。白鹤忽振翅穿顶而去,瓦片“哗啦”坠落——父亲已不见踪影。
儿子发足狂奔追出城。东郊荒墩上,几十只白鹤正盘旋上升,父亲素麻衣袂在鹤群间一闪,随云影没入青空。他跪在荒草间,攥了满手带露的鹤羽。
幽州长史李怀仙闻报拍案而起:“定是妖人作祟!”将石巨儿子锁进大牢,冷笑道:“若你爹真成仙,就让老天爷降场透雨!三日无雨,斩!”
狱卒半夜偷见那青年面壁跪着,掌心鹤羽化作青烟,垂直升向铁窗外的星子。第三日午时,李怀仙正掷下斩令,骤闻雷声自西北滚来。黑云压城如泼墨,暴雨倾盆而下,檐溜挂瀑,衙前石狮转眼淹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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