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门轴转动发出的“吱呀”声,在死寂的昭阳宫内殿里被无限放大,如同钝刀刮过柳诗窈紧绷的神经。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轰鸣的声音。婉茹和碧荷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后撤半步,垂首敛目,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姿态恭谨地侍立在凤榻两侧,仿佛刚才那番疾风骤雨般的整装从未发生。
夜鸿弈的身影,裹挟着一身深重的夜色与龙涎香的冷冽,踏入了殿门。他并未穿着白日朝会的繁复龙袍,只一身玄色绣暗金夔龙纹的常服,更衬得身形挺拔如松,也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冕旒已去,黑玉冠束发,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那双在昏暗宫灯下越发显得幽邃、锐利的眼睛。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甫一进门,便精准地、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柳诗窈脸上仓促补就的脂粉和强装的镇定,直刺她灵魂深处竭力掩藏的惊涛骇浪。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从她因仓促佩戴而微微歪斜的沉重凤冠,到她鬓角被冷汗濡湿、紧贴在苍白脸颊的几缕散发,再到她身上那件象征着无上尊荣、此刻却如同沉重枷锁的玄色凤袍。最后,定格在她脸上。柳诗窈能感觉到那目光在她被刻意描摹过的眉梢眼角、在努力维持着姚莫心式温婉的唇线上反复流连,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一切的审视,仿佛要将她这身虚假的皮囊一寸寸剥开。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柳诗窈自己极力压抑却依旧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空气凝固得如同万年玄冰,沉沉地压下来,让她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背上的鞭伤在冷汗的浸润下灼痛难当,脚踝旧伤处传来的剧痛更是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垂在宽大袍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白天尚未愈合的掌心伤口,新鲜的刺痛混合着旧伤的钝痛,才勉强支撑着她没有在这令人窒息的威压下瘫软下去。
“都退下。”夜鸿弈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在空旷的寝殿内激起冰冷的回音。
“是。”婉茹和碧荷没有丝毫迟疑,如同训练精良的木偶,躬身行礼,动作轻悄地退了出去,并无声地掩上了厚重的殿门。隔绝了外间,也隔绝了柳诗窈最后一丝渺茫的退路。偌大的寝殿,只剩下帝后二人,以及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夜鸿弈没有立刻走近,他站在原地,目光依旧锁在柳诗窈身上,缓缓开口:“皇后,今日朝堂之上,你推拒凤印,言辞恳切,思虑周全。”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倒是让朕……有些意外。” 那“意外”二字,被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咬得极重,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深潭,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足以将人溺毙的寒意。
柳诗窈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他果然起了疑心!这看似平静的话语下,是汹涌的暗流和致命的试探!她强迫自己抬起眼帘,隔着几步的距离,迎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她必须开口,必须给出一个合乎“姚莫心”逻辑的回答。
“陛下……”她竭力模仿着记忆中姚莫心的声线,清冷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倦怠,如同被风雨摧折的细柳,“臣妾……死生一遭,如大梦初醒。许多事……已看得淡了。” 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直视,目光落在寝殿角落里一盆开得正盛的素心兰上,努力在眼中凝聚起姚莫心特有的那种带着空茫与倦世的哀愁,“凤印之重,系着后宫安宁,关乎陛下圣德。臣妾……残躯病骨,神思昏沉,唯恐疏漏,有负陛下所托,反累及贵妃妹妹多年苦心经营的局面……得不偿失。只求……能在昭阳宫一隅静养,为陛下祈福,便心满意足。”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气息不稳,将一个历经“大难”、身心俱疲、只想远离纷争的皇后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每一个停顿,每一次气息的微弱,都是精心计算过的表演。然而,夜鸿弈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分毫,那目光里的探究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深沉,如同在黑暗中搜寻猎物的猛兽。
“哦?”夜鸿弈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绝不是笑意。他忽然迈开步子,沉稳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殿内敲击着柳诗窈的心脏。他没有走向凤榻,而是踱步到不远处的紫檀木书案旁。案上,还摊开着几卷姚莫心生前翻阅过的诗集,笔架上悬挂的紫毫笔尖墨迹早已干涸凝固。
他的手指,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极具压迫感的姿态,拂过冰凉的案面,最终停在了一个打开的、小巧的紫檀木妆匣前。匣内铺着明黄的锦缎,里面却空无一物。
“皇后,”夜鸿弈并未回头,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悬顶,“你离宫……日久。可还记得,朕当年赠你的那块暖玉双鲤佩?”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如利剑般射向柳诗窈,“你说,那是你我定情之物,纵使身坠黄泉,亦当紧握不放,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柳诗窈的脖颈,“朕……一直很想问问你。”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在宫灯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柳诗窈完全笼罩,“那玉佩,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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