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的车轮碾过铁轨接缝,发出单调的“哐当”声,已经持续了整整五个小时。林风靠在布满划痕的车窗上,玻璃外结着层薄冰,把窗外的景象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白。他呵出一团白气,用指尖在冰面上划开一道痕,才勉强看清外面——无垠的黑土地早已被冻得邦硬,田埂上的苞米地枯死了大半,残留的秸秆在寒风中歪斜摇晃,像无数只瘦骨嶙峋的手,徒劳地伸向铅灰色的天空。
“还有半小时到县城,下了车得转三蹦子,那玩意儿没棚子,风跟刀子似的。”邻座的三叔公林满仓磕了磕烟袋锅,铜质的锅沿在满是褶皱的棉袄上蹭了蹭,落下些细碎的烟灰。他的棉袄打了好几层补丁,袖口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你奶奶前天夜里又犯病了,后半夜扒着窗台往外瞅,嘴里直嚷嚷‘黄皮子叼走了魂’,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的,就像被掏了瓤的老倭瓜,吓人得很。”
林风的指尖在裤缝上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里揣着一张县医院的诊断报告,纸角已经被攥得发皱。肺癌晚期,这四个字像块冰,在他心里冻了三个月。他原本想接奶奶去城里化疗,可二舅在电话里哭着说“不用了”,说奶奶不是病,是“招了东西”。
“三叔公,您也信这些?”林风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在南方的城市读大学、工作,学的是生物工程,习惯了用细胞、基因解释一切,对村里的“黄皮子”“仙家”之说向来不以为然。
三叔公却猛地嘬了口烟,烟锅里的火星亮了亮,映出他眼角的皱纹:“信不信由你,这林家村的土,邪乎得很。你爷爷那时候,不也是说‘科学能解释一切’?最后咋样?”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得“啪啪”响,眼神往窗外瞥去,像是在看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火车终于在一个小站停下,站台的积雪没扫,踩上去咯吱作响。林风拎着行李箱走出站,寒风瞬间灌进羽绒服领口,冻得他一缩脖子。远处停着几辆三蹦子,车斗上焊着铁皮棚,却挡不住四面八方钻进来的风。车主是个裹着军大衣的老汉,见他是生面孔,嗓门洪亮地喊:“去林家村?五十!这鬼天气,少于这数不去!”
林风没还价,把行李箱塞进车斗。三蹦子发动时发出“突突”的巨响,震得他骨头都发麻。车轮碾过结着薄冰的路面,时不时打滑,车斗左右摇晃,像是随时会翻进路边的沟里。路两旁的树早就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像无数根扭曲的铁丝。
“小伙子,回林家村走亲戚?”老汉回头问,脸上冻出两坨红,“这时候回来,是奔着林家老太太去的吧?”
林风嗯了一声,心里沉了沉。看来奶奶的事,连外村人都知道了。
“唉,那老太太可怜。”老汉咂咂嘴,“前阵子我拉货路过林家村,看见她在村口转悠,大冬天光着头,嘴里念叨‘黄皮子还我孙子’,吓得我赶紧开车跑了。说起来,她男人当年死得更邪乎,自个儿把自个儿锁在老宅里烧了,火灭了之后,屋里的梁木都成了炭,就剩个木箱,愣是一点没焦。”
林风的心猛地一揪。关于爷爷的死,父母向来讳莫如深,只说是“意外”,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得这么具体。
三蹦子晃悠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在一道土坡下停了下来。“到了,林家村就在上面。”老汉指着坡上的村子,“上去吧,我这车爬不动这坡。”
林风付了钱,拎着箱子往坡上走。冻土被踩得邦邦响,每一步都要用不小的力气。越往上走,风越冷,带着股土腥味,刮在脸上像被小刀子割。坡顶的平地上,几十间土坯房错落着,屋顶的烟囱大多不冒烟,只有寥寥几缕淡白的烟,刚冒出来就被风吹散了。
村口那棵老槐树得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树干上缠着几圈褪色的红布,布上结着冰碴子,在风里猎猎作响。树下蹲着几个老人,都裹着厚厚的头巾和棉袄,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见林风走近,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那眼神很怪,没有久别重逢的热络,也没有打量生人的好奇,倒像是在看一件……早就该来的祭品。
林风被看得有些发毛,刚想开口问奶奶家怎么走,一个瘸腿的老头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他是村里的老支书林德山,头发全白了,贴在头皮上,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雪粒。他手里的枣木拐杖磨得发亮,底部镶着的铜箍在冻土上戳出点点碎冰。
“是林风吧?”老支书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有十五年没回村了?长这么高了。”
林风点点头:“老支书,我回来看看奶奶。”
“你奶奶……怕是等不及了。”老支书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最后落在他脸上,“你这眉眼,跟你爷爷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顿了顿,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戳,“你爷爷当年烧自己前,也是这时候回的村。阴历十月,地里的庄稼刚收完,黄皮子最欢实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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