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这天,西街飘着炒黄豆的焦香。我蹲在豆腐坊门口筛豆子,指尖捻起颗发了芽的——这是张少爷送来的新豆,说是地窖里藏了三百年的老种,泡在井水里竟冒出了白胖的芽。
“三妮,你看我捞着啥了!”赵铁柱举着个竹篮从老井边跑回来,篮里装着些黑黢黢的东西,“井壁砖缝里抠的,摸着像豆子!”
我凑过去一看,是些碳化的豆粒,硬得像小石子。赊账簿突然从围裙兜里滑出来,纸页自动翻到新记的那页:“老井,赊陈年豆种一斤,以三百年豆魂相抵”。墨迹干得飞快,竟在纸页上洇出片浅黄,像极了炒豆子的颜色。
“豆魂?”赵铁柱把碳化豆粒往嘴里塞,咯得牙花子疼,“这玩意儿能有魂?”
他话音未落,豆腐坊的石磨突然“吱呀”转了半圈。我回头看见,磨盘缝里嵌着的豆粉,正簌簌往下掉,在地上堆出个小小的“王”字。爹举着磨杆的手顿住了:“邪门了,这磨盘今早刚刷过!”
正说着,巷口传来驴叫。县衙的师爷骑着毛驴颠颠跑来,驴背上驮着个麻袋:“杨三妮接旨!”他解开麻袋,里面滚出堆青铜豆荚,每个豆粒上都刻着“灶王”二字,“这是从张府地窖挖的,县太爷说与你家豆腐坊有关。”
刘半仙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头发上沾着豆壳:“老朽算到这些豆荚是钥匙!”他捡起个豆粒往石磨眼里塞,“你看这大小,正好能卡住磨盘的机关!”
赵铁柱抢过豆粒往磨眼里塞,石磨突然“咔嗒”响了声,磨盘底下漏出个暗格。我伸手一摸,摸出个油布包,打开一看,是包炒黄豆,香得能勾出馋虫——和老栓头当年走街串巷卖的一个味。
“这豆子炒得火候正好!”赵铁柱抓了把往嘴里扔,突然僵住了,“三妮,你看豆壳上的字!”
豆壳内侧竟用朱砂写着小字,凑起来是“豆魂归处,灶火为家”。赊账簿突然发烫,新添的字迹透着热气:“王记后人,以豆为引,可唤先祖魂”。
“难道...能看见王家的祖宗?”我心跳得像擂鼓。
爹从里屋捧出个旧瓦罐:“这是你奶奶装炒豆的罐子,她说每逢立秋,把新炒的豆子装进去,就能听见老辈说话。”
当天傍晚,我们把青铜豆荚串成串,挂在灶王爷画像旁,和铜铃铛、铜钥匙凑成了一串。爹往瓦罐里装了把新炒的黄豆,又掺了把老井里挖的碳化豆粒,刚盖好盖子,罐子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像有人在嗑豆子。
“是你太奶奶!”爹的声音发颤,“她生前最爱嗑炒豆,说豆子嚼碎了,日子就顺了。”
瓦罐突然自己转了个圈,罐口对着老井的方向。我们跟着罐子往井边走,秋风吹得豆叶沙沙响,像无数人在低声说话。井水面映着青铜豆荚的影子,慢慢浮出个穿蓝布衫的老者,正蹲在井边炒豆子——那模样,竟和爹有七分像。
“是王家的老掌柜!”刘半仙的黄符掉在地上,“三百年前就是他,把最后一把豆种藏进了井壁!”
老者的影子对着我们笑,突然往井里扔了把炒豆。水面“咕嘟”冒了个泡,浮起片荷叶,叶上托着颗硕大的黄豆,豆脐处竟长着个小小的“灶”字。
“这是...豆魂的真身!”我惊呼。奶奶说过,真正的好豆种,能长出血脉相连的印记。
赵铁柱伸手去捞,指尖刚碰到黄豆,整颗豆子突然炸开,化作漫天金粉。金粉落在西街各家的屋顶上,飘进敞开的窗棂里——张少爷家的灶台突然飘出豆香,赵婶家的猪哼哼着往豆腐坊跑,连城隍庙的老道都举着香炉赶来,说闻到了三百年前的味道。
回到豆腐坊时,瓦罐里的炒豆已空了大半。爹说,那是王家的老祖宗们把豆子分着吃了,吃了自家的豆,就认了自家的门。赊账簿摊在灶台上,最后一页的字迹闪着金光:“豆魂归灶,烟火为家”。
赵铁柱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双小布鞋,鞋面上绣着颗发芽的豆子:“三妮,我娘说...等开春,咱也生个像豆子似的胖娃娃,让他学做豆腐。”
我笑着捶他,眼角却湿了。灶王爷画像上的胡须,不知何时沾了些炒豆的金粉,在油灯下闪闪发亮,像在点头应许。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混着晚归农人哼的小调,还有石磨转动的“吱呀”声。我摸着腕上的银镯子,铃铛轻轻响,突然明白——所谓豆魂,从不是藏在井里的老种,而是灶台上的烟火,是手里的磨杆,是代代相传的日子里,那口化不开的豆香。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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