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这天,西街的风带着点爽快的凉,吹得麦场边的杨树叶沙沙响,卷着细碎的麦秸在地上打旋。我蹲在麦秸堆旁挑选柔韧的秸秆,指尖划过被阳光晒得发黄的麦秆,选那些粗细均匀、没有断痕的——这是编麦秸器物的好材料,奶奶说过,处暑编秸,冬日暖居,编些筐筐篓篓,冬天装豆子正合适。
赵铁柱扛着个新削的竹篾架从东边走来,竹条泛着青白色,是今早从后山砍的,还带着点竹皮的清香。三妮,你看这架子结实不?他把竹篾往麦秸堆边一插,在地上扎出个半人高的圈,张少爷说借咱的麦秸编草席,算他赊的,等他家用旧了,送回来当豆田的基肥,正好循环用。
我刚把选好的麦秸捆成小束,豆宝就抱着个木匣子跑过来,匣里装着他攒了半月的编秸工具——其实是些磨得锃亮的骨针和细麻绳,说是能让麦秸编得更紧实婶娘,你看这针!他踮脚把骨针递过来,针尾还缠着彩线,先生说...这是老手艺,得传下去!
这孩子十九岁了,已经能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却总惦念着家里的老手艺。前几日从南边带回些彩色的秸秆,回来就跟赵婶学编花筐,说要让咱的麦秸器物也带点南方的俏。今早天没亮就去麦场翻晒麦秸,说是潮了编出来的东西容易霉,得让太阳把潮气都赶跑。
慢着穿针,我帮他把松了的彩线重新系好,麦秸脆,针脚得匀,不然容易扎裂。
爹从仓房搬出个旧藤箱,箱里码着些编好的麦秸器物:圆筐、方盒、小簸箕,边缘都用红绳收了边,看着精巧又结实。这是你奶奶的嫁妆,他拿起个巴掌大的小筐,当年她编这些,不光是为了用,说是编的时候心里能盘算日子,编得越细,日子过得越稳当。
藤箱底层压着张泛黄的纸,画着些编秸的纹样,有缠枝莲、有五谷丰登,旁边写着行小字:麦秸虽贱,编之成器;日子虽简,营之成诗。墨迹被岁月浸得发乌,却透着股把寻常日子过出滋味的巧劲。
正说着,巷口传来叽叽喳喳的笑语声。赵婶领着几个婆姨挎着竹篮过来,篮里装着刚蒸的糖包,糯米面做的皮,咬一口能拉出糖丝。刚出锅的,给你们润润喉,赵婶往我手里塞了个,又从篮里拿出几轴彩线,这是给麦秸器物镶边用的,红的绿的都有,算咱赊的,等编好了,给我留个小筐装针线。
刘半仙背着布幡晃到麦场边时,幡上的处暑编秸四个字沾着麦糠。老朽算到今日宜编织,特来讨个彩头,他从袖里摸出张黄符,往麦秸堆上一贴,这符能让麦秸更柔韧,编出来的东西经用,传三代都不坏。
我捡起根麦秸试了试,果然比往常更有韧劲,心里暗暗称奇——这老神仙的法子虽怪,有时倒真管用。
张少爷赶着辆独轮车过来,车上装着个新做的木模,是编圆形器物用的,边缘刻着回纹。杨姑娘,我请木匠做的定形模他擦着额角的汗笑,编筐时套在里面,保证圆得周正,不算赊账,就当给老手艺添个帮手。
豆宝已经拿起根麦秸跟着学编,手指笨笨地绕着竹篾转,编出的圈歪歪扭扭,却笑得一脸专注:婶娘你看!像不像豆荚?惹得众人笑起来,连蹲在旁边啄食的老母鸡都被惊得扑棱棱飞起来。
日头升高时,麦场边已经摆开了编秸的摊子。男人们负责劈麦秸、泡软秸秆,动作麻利得像在舞刀;婆姨们围着竹篾架编织,指尖翻飞间,麦秸渐渐绕成筐底的花纹,嘴里念叨着左三右四,编出金玉;连私塾的先生都来了,帮着设计新纹样,说要让老手艺也带着书卷气。
赵铁柱拿着把细刀修剪编错的地方,刀刃在麦秸上轻轻一划,多余的秸秆就整齐地落下。你看这花纹!他指着刚编好的筐沿,赵婶教的豆藤缠,编出来真像咱豆田的藤子,活灵活现的。
我往赊账簿上添新账,笔尖划过纸页,沾了点麦秸的碎屑,写出的字带着点毛茸茸的边:西街众人,共编麦秸器物三十件,赊彩线五轴,以新收豆荚十斤偿还。刚写完,豆宝就用红绳在账页旁系了个小结,说是给账本也添点喜气。
三妮你看这小筐!赵铁柱突然举起个刚编好的小方筐,筐底竟编出个字,是用深色麦秸嵌进去的,赵婶说这叫福在底,装啥都带着福气!
他话音刚落,一阵风拂过麦场,吹得未编完的麦秸轻轻摇晃,像在跟着编织的节奏跳舞。婆姨们突然唱起了编秸谣:麦秸黄,编筐忙,左缠右绕织吉祥,装得五谷丰登满,藏得日子甜又长,调子混着风声漫过麦场,把西街的秋意织得暖洋洋的。
刘半仙突然对着堆成小山的麦秸器物作揖,黄符被风吹得贴在幡杆上:好兆头!编秸成器,这是把日子编得结结实实,往后定能顺顺当当!
日头偏西时,最后一个麦秸筐也收了边。爹用新磨的豆浆煮了锅麦秸粥,里面掺了些切碎的南瓜,盛在粗瓷碗里,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碗,麦香混着瓜甜,暖得人浑身舒畅。张少爷喝着粥,突然指着刚编好的草席:杨姑娘,我想把这些草席送给镇上的学堂,让孩子们冬天坐在上面念书,暖和。
豆宝举着空碗喊:我去送!我还要教先生编小筐,让他们装笔墨!
暮色漫过麦场时,编好的麦秸器物在夕阳下泛着金黄色的光,像一件件镀了金的宝贝。我摸着账页上那个红绳结,突然觉得这麦秸编的哪是器物啊,分明是西街人编进日子里的念想,根根麦秸都缠着烟火气,把寻常岁月编得密密实实,把琐碎牵挂织得暖暖融融。
赵铁柱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个麦秸编的小匣子,匣盖上编着朵豆花,是用他攒了三天的细麦秸编的。我跟着赵婶学了半个月,他把匣子往我手里塞,指尖带着点麦秸的糙,说...说这叫藏梦匣,能装下咱往后所有的好日子。
我捏着小匣子,麦秸的纹理里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暖,豆花的编纹精致得像真的开在匣上。远处传来归鸟的啼声,混着麦秸的清香,还有豆腐坊飘来的豆浆香。灶王爷画像旁的铜铃铛轻轻晃,晚风掀起账页,那些与的字眼,在暮色里渐渐连成网,像个温柔的茧,裹着西街人所有的盼,在岁月里慢慢酿成甜。
(第三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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