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楼的前厅还亮着盏孤灯,昏黄的光线下,李明远把调研笔记摊在八仙桌上,旁边摞着三四个揉成团的菜单草稿。
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指针已经过了十一点,后厨的抽油烟机早就停了,整栋老楼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落下的声音。
他捏着笔,笔尖悬在纸上半天没落下。
白天记的调研内容密密麻麻爬满纸页——
“川味江湖日播3小时,外卖占比60%”“中原味道迷你三不沾月售千份”
“年轻人需求:轻油、高颜值、可传播”,可真要把这些改成明远楼的新菜单,脑子却像被浆糊糊住,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桌角放着碗凉透的“改良版牡丹燕菜”,是他傍晚关店后试着做的。
为了减油,他把传统高汤熬制的底汁换成了清鸡汤,又在萝卜丝里加了切碎的芦笋和枸杞,想着能清爽些。
可刚才尝了一口,鲜度没了,萝卜的脆劲也软了,连最标志性的“牡丹造型”,都因为加了太多配料,散得不成样子。
“啪”的一声,李明远把筷子拍在桌上。
碗里的燕菜晃了晃,枸杞沉到碗底,像颗没精神的小石子。
他想起白天张师傅看见这碗菜时的眼神,老爷子没说话,只是从橱柜里翻出祖父留下的银质菜模,在他面前轻轻摩挲着,那模样,像是在疼惜一件碎了的宝贝。
“守着老方子,就是死路一条;改了老方子,又不是豫菜了。”
他抓了抓头发,烦躁地站起身,在空荡的前厅里来回踱步。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墙角那尊爷爷的铜像上。
铜像还是去年明远楼30周年时做的,祖父穿着笔挺的厨师服,手里端着一盘牡丹燕菜,眉眼间带着笑。
李明远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铜像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心里一酸。
小时候,他总爱趴在后厨的门槛上看祖父做菜。
祖父做牡丹燕菜,光是切萝卜丝就要半个钟头,萝卜要选霜降后的青萝卜,脆、甜、无渣,切成的丝细得能穿针,还要用清水泡上三回,去尽苦味。
然后用鸡高汤慢炖,火要小,汤要清,炖到萝卜丝吸足了汤味,再码成牡丹的形状,最后淋上用鸡油调的芡汁,撒上火腿丝、海参丁,那香味,能飘出半条街。
“远儿,豫菜的魂,在‘和’字上。”
祖父总说,“五味调和,君臣佐使,就像做人,既要守本分,又要懂变通。”
那时候他听不懂,只觉得祖父的菜好吃。现在才明白,祖父说的“变通”,不是瞎改,是在守住根本的基础上,让菜更合时宜。
可他现在,连根本在哪都快抓不住了。
李明远回到桌边,拿起手机,翻出白天拍的“中原味道”迷你炒三不沾的照片。
照片里的小份三不沾,撒着桂花碎,配着白瓷碟,确实好看。
他试着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简图,想着把明远楼的炒三不沾也改成小份,再配点山楂酱解腻,可笔刚落下,又停住了——祖父做炒三不沾,讲究“一不沾盘、二不沾筷、三不沾牙”,全靠颠勺的火候和蛋液的比例,小份的量,火候怎么掌握?颠勺的力度不对,就成了“三沾”,那还叫炒三不沾吗?
他又翻到调研时记的“直播”两个字。
白天看川味江湖的厨师直播,颠勺、加料、爆香,动作利落,镜头拍得清楚,观众看得热闹。
可豫菜的功夫,大多在细节里——牡丹燕菜的刀工,鲤鱼焙面的划刀,炒三不沾的颠勺,这些慢功夫,直播时能有人看吗?总不能让观众盯着切萝卜丝看半个钟头吧?
“难啊……”
李明远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屋顶的木梁还是祖父当年亲手选的,粗粗的,结实得很,可现在,这老房子,这老菜系,好像都快撑不住了。
他掏出手机,点开和陈静雅的聊天框。
白天发的消息还停留在“明天帮我看旧菜谱”,陈静雅的回复带着笑脸,透着股子朝气。
他想起第一次见陈静雅,是在豫菜座谈会上,姑娘抱着一摞厚厚的书,全是关于豫菜历史的,说起伊尹的“五味调和论”,眼睛亮得像星星。
“她懂历史,我懂做菜,王叔懂老手艺,赵鹏懂生意……”
李明远突然坐直了身子,脑子里像闪过一道光。
凌老说的“合力”,陈静雅说的“挖掘历史”,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他一个人闷头改菜,改来改去,既丢了传统,又没了新意,可不就是瞎忙活?
豫菜的根在历史里,彭祖的“雉羹”,伊尹的“调和之道”,北宋汴京的宫廷菜,这些都是豫菜的魂。
要是能把这些历史挖出来,找出老方子,再结合现在人的口味,不就能做出既守得住根,又合得了时宜的豫菜吗?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里屋的书柜前。
书柜最上层,摆着四本蓝布封皮的旧菜谱,是祖父留下的,封面上的字已经模糊了,只看得出“明远楼菜谱”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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