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御书房的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跟在赵全身后,低着头,眼睛只敢看他脚后跟那块沾了点灰的皂靴。
我的腿是软的,全靠一股“不能死得太难看”的意志力撑着。
周围的宫人看见我们,都跟见了瘟神一样,远远就避开,贴着墙根溜走。
那些压低了的视线,有惊恐,有好奇,有幸灾乐祸。
它们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背上。
我能感觉到,我的事,已经传遍了。
林贵人疯了。
她把贤妃娘娘赏的血燕倒去浇花。
她还当众说贤妃娘娘送的是“脏东西”。
每一个版本,都比上一个更离谱,也更接近死罪。
我完蛋了。
这次谁也救不了我。
我甚至没法为自己辩解。
难道我要跟皇帝说,那碗血燕火候过了,冰糖放多了,腥得我反胃,我觉得它不配被吃掉吗?
他会信吗?
他只会觉得我疯得更彻底了。
赵全的脚步很稳,不疾不徐。
他一言不发,这份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我心慌。
御书房到了。
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在我眼里,就是鬼门关。
赵全停下脚步,侧过身,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的笑容。
“林主子,请吧。皇上在里面等您。”
我的心跳,在这一刻漏了一拍。
同一时间,御书房内。
明亮的烛火照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裴容坐在案后,神情专注,朱笔在奏折上落下批语,快而有力。
赵全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躬身立在桌旁,压低了声音,将晚晴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了一遍。
从贤妃派人送燕窝,到林素言如何当众将那盅血燕倒入花盆。
连那句“给花补补,别浪费了”,也一字不差。
御书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朱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当赵全复述完那句——“这东西味儿太冲,腥得人头晕,我跟三皇子都消受不起。下次这种货色,就别送来了,污了我们晚晴轩的地”时。
那沙沙声,戛然而止。
裴容手中那支价值不菲的朱笔,就那么悬停在半空中。
赵全屏住呼吸,头垂得更低了。
他看不见皇帝的表情。
过了许久,裴容放下了笔。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出声。
只是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是一个充满了赞许的,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赵全心中一凛。
裴容的目光,落在了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里,眼神深邃。
有趣。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当然知道贤妃送去的那碗血燕是什么意思。
威逼,试探,羞辱。
换作宫里任何一个妃嫔,要么诚惶诚恐地喝下去,不管里面有什么都自己认栽。
要么,就抓住把柄大闹一场,把事情捅到他面前来,哭哭啼啼要他主持公道。
前者蠢,后者俗。
可这个林素言……
她的应对,完全跳出了棋盘。
看穿了。
她必然是第一时间就看穿了贤妃的阴谋。
但她不点破,更不大闹。
她只是嫌弃。
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表达了她的嫌弃。
“腥得人头晕”,“这种货色”,“污了地”。
每一句,都像一记耳光,精准地抽在贤妃的脸上。
却又找不到任何错处。
因为她是从头到尾,都在评价“食物”本身。
至于倒去浇花……
更是神来之笔。
这不仅是警告,更是姿态。
警告贤妃,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姿态是告诉所有人,她林素言,不屑与之为伍。
你的东西,只配与花草为伍。
既处理了那碗有问题的血燕,不给对方留下任何栽赃的可能。
又给贤妃留了最后一丝颜面,没有把“下毒”这种事摆在台面上,避免了狗急跳墙。
举重若轻,游刃有余。
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只知道往皇子手里塞枣花糕的小贵人。
这手段,分明愈发老辣,愈发滴水不漏了。
裴容端起手边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微凉。
他想。
看来,是时候让这个有趣的女人,站到更高的地方,看看她到底还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惊喜了。
“让她进来。”
我走进御书房的时候,腿肚子都在抖。
里面很暖和,熏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却让我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皇帝就坐在不远处那张巨大的书案后面。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长发用一根玉簪松松地束着,正在看一份奏折。
烛光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看不清表情。
我跪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大气都不敢出,脑子里一片空白。
完了,死定了。
等了不知道多久,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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