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的掌事太监走了。
第二天，我的百草园就彻底沦陷了。
放眼望去，这片刚被老花匠们平整出来的土地上，姹紫嫣红，人影绰绰。
那不是花。
是人。
是穿着花团锦簇的宫装，头上戴着金步摇，手里却握着崭新锄头的……妃嫔们。
贤妃柳若薇最为显眼。
她换了一身利落的骑装，头发高高束起，看上去英姿飒爽。
可她脚上那双镶了东珠的鹿皮小靴，每一次踩进泥地，都让我心头一跳。
她不是来种地的。
她是来作秀的。
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一个撑着伞，一个端着茶，还有一个拿着香胰和毛巾随时待命。
她自己，则拿着一把和我同款的小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地上划拉着。
“哎呀，这地可真硬。”
她娇声说着，柳眉微蹙，额头上连一滴汗都没有。
周围几个常在、答应立刻围了上去。
“贤妃娘-娘千金之躯，怎能做这种粗活。”
“是啊，娘娘您指导我们便好。”
更远处，还有三三两两我不认识的低位妃嫔，也在学着我的样子，笨拙地刨着地，眼睛却时不时地往这边瞟。
整个百草园，不再是菜园。
成了一个争奇斗艳，别开生面的秀场。
而我，这个始作俑者，被挤在最中间，成了所有人模仿和比较的对象。
我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德妃苏婉仪站在我身边，看着这荒唐的一幕，嘴角的笑意带了点无奈。
“妹妹，你现在可是这后宫的风向了。”
我苦着脸，锄头都快握不住了。
“姐姐，你别取笑我了。”
我后悔了。
我真的后悔了。
我当初就不该起那个贪吃的念头。
现在好了，菜没种出来一棵，先把整个后宫都引来了。
我感觉自己不是在种地，是在悬崖上走钢丝。
“母妃。”
一个清亮的声音，将我从绝望中拉了回来。
是裴昭。
他今天刚从上书房下学，还穿着一身皇子朝服，身后跟着小太监，径直穿过这片“人声鼎沸”的农田，向我走来。
他的出现，让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
那些妃嫔们纷纷停下动作，朝着他行礼，眼神里带着讨好和敬畏。
裴昭目不斜视，只走到我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母妃辛苦了。”
我看着他，心里稍微踏实了点。
还好，我还有个怨种儿子。
“你怎么来了？”我给他擦了擦额角因为赶路渗出的细汗。
“儿臣有些事，想与母妃说。”
他看了一眼周围，那些妃嫔虽然散开了些，但耳朵都竖着。
我点点头，带着他走到百草园角落一个刚搭好的瓜棚下。
这里稍微清静些。
“说吧，什么事？”
裴昭的脸色，比平时要严肃。
他抿了抿唇，低声说：“今天早朝，有御史上了奏疏。”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就知道，闹这么大，肯定会传到前朝去。
“说什么了？”
“那位王御史，盛赞母妃您……带领后宫，亲近农桑，体验稼穑之苦，是勤俭节约之典范，有……有母仪天下之风。”
母、仪、天、下。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轰地一下压在我身上。
我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去。
我扶住瓜棚的柱子，感觉天旋地转。
我没有。
我不是。
我就是想吃口脆黄瓜啊！
母仪天下？
我连我爹那个小妾都斗不过，我还母仪天下？
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
“母妃。”裴昭扶住我，“您别急，还有呢。”
还有？
我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太子太傅，张大人，也上了奏疏。”
裴昭的声音更低了。
“他……他说什么？”我颤声问。
“张大人说，后宫乃嫔妃静养之所，非农妇劳作之地。母妃此举，看似勤俭，实则是在收买人心。”
“他……他还说，您以‘种地’为名，将协理六宫的贤妃，安分守己的德妃，乃至整个后宫的嫔妃都聚于麾下，是在后宫之中，结成党羽，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四个字，像冰锥子，狠狠刺进我的耳朵里。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一边，是捧杀。说我母仪天下，把我推到皇后的对立面。
一边，是棒杀。说我结党营私，给我扣上谋逆的大帽子。
我看着不远处，还在泥地里摆姿势的贤妃，看着身边一脸担忧的德妃。
在太子党眼里，她们，都成了我的“党羽”。
而我，这个只想种菜的咸鱼，成了这个“后宫反派集团”的头子。
我做错了什么？
我就不该让德妃用我的锄头。
我就不该让贤妃的人，也拿到锄头。
我看着自己磨出水泡的手心，又看了看这片被弄得乌烟瘴气的土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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