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深处,鄂邑长公主的别苑“椒风殿”,在冬日的暮色中,如同一颗被强行嵌入苍茫山林的、过分璀璨的明珠。与金日磾府邸那弥漫药味与孤灯的书房相比,这里是被金玉、暖香和欲望彻底浸透的异域。巨大的宫门以整块楠木雕琢,镶金嵌玉,描绘着西王母宴游昆仑的瑰丽图景。门内,汉白玉铺就的甬道两侧,竟是移植自岭南的奇花异草,在特制的琉璃暖房内违背时令地怒放,浓郁到发腻的甜香混杂着暖房特有的湿热水汽,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回廊曲折,朱漆描金,悬挂的灯笼以薄如蝉翼的素纱为罩,内里燃烧着价比黄金的南海鲛油,散发出柔和却刺目的光芒,将殿宇的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映照得流光溢彩,恍若仙宫。
殿内,更是极尽奢靡之能事。巨大的赤金蟠龙柱支撑着穹顶,柱身镶嵌着鸽卵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冷的、非自然的光晕。地面铺陈着厚达寸许的、来自西域的猩红氍毹,踩上去如同陷入云端。数十名身着轻薄彩绡的舞伎,在氍毹中央随着靡靡之音翩然起舞,雪白的臂膀与纤细的腰肢在薄纱下若隐若现。丝竹之声并非寻常宫廷雅乐,而是带着异域风情的、节奏撩人的胡旋曲调,笙箫鼓瑟,嘈嘈切切,纠缠着舞伎脚踝上金铃的清脆撞击,织成一张令人心神摇曳的欲望之网。
鄂邑长公主斜倚在主位一张铺着完整白虎皮的巨大软榻上。她年近三旬,保养得宜,肌肤在珠光映衬下白皙细腻,一身用金线绣满百鸟朝凤纹样的玄色深衣,宽大的袖口和裙裾曳地,更衬得她身姿慵懒而华贵。满头珠翠,金步摇随着她慵懒的转头而微微晃动,折射出迷离的光晕。她一手支颐,另一只染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正捻起一颗剥好的、晶莹剔透的荔枝,却不急着送入口中,只是用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目光慵懒地扫视着殿内景象,带着一种近乎餍足的、掌控一切的高傲。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软榻旁,那个正专心致志为她捶腿的年轻男子身上。
丁外人。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月白色锦袍,袍角用银线绣着精致的云纹,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眼俊秀,唇边总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讨好意味的笑意。他的动作轻柔而熟练,力道拿捏得极好,每一次落手,都带着一种刻意的、引人遐思的暧昧。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姿态恭顺得如同最忠心的奴仆,然而那微微上扬的唇角,和偶尔抬起眼看向长公主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毒蛇般幽冷精明的光芒,却泄露了他绝不甘于只做一个玩物的野心。
“嗯…”鄂邑长公主发出一声慵懒的鼻音,将那颗被捻得有些破皮的荔枝随手丢进旁边一只纯金打造的唾壶里,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她伸出染着蔻丹的手指,轻轻勾起了丁外人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如同审视一件精美的器物,带着占有者的傲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恋。“今日这胡旋,跳得如何?”
丁外人顺势抬起头,俊美的脸上笑容更深,带着毫不掩饰的谄媚:“殿下眼光独步天下,这班胡姬,可是从西域龟兹重金求来的顶尖舞者。瞧那腰肢,那眼神…啧啧,便是月宫嫦娥,怕也要逊色几分。也只有殿下这椒风殿的仙气,才配得上这等绝色。”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如同玉珠落盘,每一个字都像精心调制的蜜糖,精准地涂抹在长公主的虚荣心上。
鄂邑长公主满意地哼笑一声,指尖在他光滑的下巴上轻轻刮了一下,留下一点鲜红的印记。“就你会说话。”她收回手,目光转向殿中那些旋转的、几乎衣不蔽体的胡姬,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带着一丝挑剔。“绝色?哼,不过是些庸脂俗粉。比起昔年卫皇后身边的李夫人…差得远了。”她语气里带着一种追忆往昔辉煌的酸意和失落。卫子夫、李夫人…那些曾经艳冠后宫的名字,如同无形的刺,扎在她心头。她曾是武帝最宠爱的女儿,可随着卫氏势力的崩塌和武帝晚年的昏聩,她的地位也如这冬日暖房里的花朵,看似娇艳,根基却已摇摇欲坠。新帝登基,霍光掌权,那个八岁的幼弟,还有那个如同影子般笼罩在幼帝身后的霍光…她感觉自己的光芒正被无形的力量迅速剥夺。
丁外人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了长公主语气中的不快和那丝深藏的危机感。他捶腿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力道更加轻柔,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忧虑和煽动:“殿下说的是。那些故人风光,不过是仗着陛下一时恩宠罢了。如今新朝气象,殿下乃陛下亲姊,身份何等尊贵?只是…”他话锋一转,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委屈和愤懑,“只是霍大将军…似乎过于‘持重’了些。前日少府寺那边,竟以‘国丧新举,用度宜俭’为由,削减了殿下上林苑别苑三成的特供用度!连您最爱的那几株暖房里的洛阳牡丹,也因炭火不足,有些蔫了…这…这简直是不把殿下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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