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军驻地,期门军营。
秋日的阳光带着一种虚假的暖意,斜斜地洒在排列整齐的营房和空旷的校场上,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属于铁与血的冰冷气息。泥土夯实的演武场边缘,兵器架上成排的戈矛戟剑在阳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寒光。远处,隐约传来新兵操练时整齐却略显稚嫩的呼喝声,伴随着军官粗粝的斥责,交织成军营特有的雄浑乐章。
然而此刻,营地深处一间宽敞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却与外面截然不同。帐帘低垂,隔绝了大部分天光和朝练的喧嚣。帐内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炙烤牛羊肉的油脂香气,还有一种汗味与皮革混杂的、属于军汉的粗粝味道。
帐中央,巨大的篝火盆里,粗大的木柴噼啪燃烧,跳跃的火光将围坐其旁的人影拉扯得晃动扭曲。上官桀踞坐主位,卸去了朝堂上那身深红的威严朝服,只着一件玄色窄袖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皮甲,敞着怀,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领口。他面膛被篝火烤得通红,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一手抓着一只油光锃亮的烤羊腿,正大口撕咬着,肉汁顺着虬结的胡须滴落,另一只手则高举着一只硕大的青铜酒樽。
“喝!” 上官桀的声音如同闷雷,在帐内轰鸣,带着一种刻意张扬的豪迈,“都他娘的给老子满上!今日犒赏弟兄们,一醉方休!谁要是藏着掖着装孙子,老子第一个不答应!哈哈哈!”
他仰头,将樽中烈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发出咕咚的声响。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溢出,他也不擦,任由其流淌,更添几分粗犷不羁。火光映照下,他赤红的双眼扫视着围坐一圈的十几名军官。这些军官大多身着半旧皮甲,甲叶上带着磨损的痕迹,显然是北军和期门军中的实权中层——校尉、军司马、乃至几个掌兵甚重的都尉。他们个个身形魁梧,面色黝黑,眼神锐利或带着久经沙场的疲惫,此刻在美酒美食和上官桀刻意营造的热烈氛围下,脸上也大多带着兴奋的酡红,纷纷举杯响应。
“谢左将军厚赏!”
“将军豪气!干了!”
“跟着左将军,有肉吃,有酒喝!痛快!”
粗豪的应和声此起彼伏,青铜酒樽碰撞声叮当作响,烈酒入喉的咕咚声混杂着大口咀嚼的声响,帐内一片喧嚣炽热。几名上官桀的亲兵侍立帐门附近,沉默如石,锐利的目光却时刻警惕地扫视着帐外动静。
上官桀将啃得只剩骨头的羊腿随手扔进火盆,溅起一串火星。他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目光如电,精准地落在坐在他左下首第一位的军官身上。此人年约四旬,面容沉稳,眼神内敛,正是期门军左部督尉陈武,素以治军严谨、不轻易附势闻名,手中掌握着期门军近三成的精锐。
“陈督尉!” 上官桀的声音带着酒意,却依旧洪亮迫人,“前日那批新到的环首刀,可还趁手?老子可是特意关照了少府,把库房里压箱底的好货都给你们左部拨来了!”
陈武放下酒樽,抱拳沉声道:“回左将军,新刀锋锐坚韧,远胜旧刃。左部将士,感念将军厚待!” 他语气恭敬,但眼神平静,并无周围军官那种明显的激动。
“感念?” 上官桀大手一挥,身体微微前倾,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亲昵,“陈督尉,你我都是行伍出身,刀头舔血爬出来的!那些虚头巴脑的话,少说!” 他目光炯炯,如同实质般刺向陈武,“老子就问你一句,在咱这长安城里,在这未央宫边上,是那些只会摇笔杆子、动嘴皮子的酸儒靠得住,还是咱们这些真刀真枪、同生共死的武人靠得住?”
帐内的喧嚣瞬间低了下去。所有军官的目光,都聚焦在上官桀和陈武身上。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紧张。
陈武沉默了一瞬,迎着上官桀极具压迫感的目光,缓缓道:“将军所言甚是。疆场搏杀,袍泽性命相托,唯武人可倚。”
“好!” 上官桀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仿佛得到了最满意的答案。他端起酒樽,亲自起身,走到陈武面前,巨大的身影几乎将陈武笼罩。“说得好!唯武人可倚!来,陈督尉,老子敬你一杯!不为别的,就为你这句话,够实在!够痛快!”
他不由分说,将满满一樽酒塞到陈武手中,自己又抓起一樽,重重一碰:“干了!” 仰头又是一饮而尽。陈武看着手中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的酒樽,又看了看上官桀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得仰头灌下。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脸上泛起更深的红晕。
上官桀哈哈大笑,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陈武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陈武身体都晃了晃:“痛快!这才是我上官桀的兄弟!” 他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煽动性的力量:“弟兄们都听着!咱们武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前程!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手里的刀枪,靠的是身边的弟兄!长安城里那些弯弯绕绕,那些个踩高捧低的龌龊心思,咱们不懂,也不屑懂!咱们只认一条——谁真心待咱们,把咱们当兄弟,把咱们的命当命,咱们就把这条命卖给他!是不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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