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夜,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冷雨浸透了。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未央宫高耸的琉璃瓦上,发出沉闷而连绵的声响,如同无数面战鼓在黑暗中急促地擂动。雨水顺着森严的宫墙流淌,在青石板的缝隙里汇聚成浑浊的溪流,冲刷着白日里的尘土,也冲刷着这座巨大城池里无数见不得光的秘密。
长公主府邸后墙,一条被高大槐树和茂密藤蔓遮蔽的狭窄夹道里,此刻更是伸手不见五指。雨水从头顶交错的枝叶藤蔓间倾泻而下,冰冷刺骨,打在人的脖颈里,激起一阵阵寒颤。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腐烂枝叶的霉味,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被雨水放大了无数倍的紧张感。
上官桀裹着一件深黑色的、几乎能融入夜色的油布斗篷,斗篷的兜帽深深罩下,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紧绷的下颌线条。冰冷的雨水不断从帽檐滴落,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衣领,带来一阵阵难捱的寒意和黏腻感。他枯槁的手指紧紧攥着斗篷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因寒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而微微颤抖。他身旁的上官安同样裹在油布里,年轻的面庞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苍白,呼吸急促,不安地扭动着身体,靴子踩在泥泞里,发出令人心烦的“噗叽”声。
“父亲,这鬼天气!那密使……真能准时到吗?”上官安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被雨声吞没大半。
“闭嘴!”上官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夹道尽头那片被黑暗和雨幕吞噬的虚空,如同潜伏在泥沼中的鳄鱼。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雨水冲刷的声音、远处隐约传来的刁斗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混杂在一起,疯狂撕扯着他紧绷的神经。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白日里密室中那场不欢而散的争吵——桑弘羊那张写满贪婪与怨毒的老脸,儿子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丁外人那闪烁其词的眼神……一股冰冷的烦躁如同毒蛇,再次噬咬着他的心脏。大敌当前,内部却裂隙丛生!这该死的雨,这该死的等待!
就在这时!
夹道尽头那片浓稠的黑暗里,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仿佛一滴浓墨滴入了更深的水潭。紧接着,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贴着湿漉漉的墙壁,无声无息地滑了出来!那人身形不高,动作却异常迅捷矫健,穿着一身紧束的、吸饱了雨水的深灰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暗夜里亮得惊人的眼睛,如同两点寒星,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刃。
上官桀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向前踏出半步,斗篷带起一片水花。
那黑影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上官桀父子身上,眼中寒芒一闪,右手闪电般按向腰间的短刃!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
“玄龟!”上官桀压得极低、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促。这是他约定的接头暗号!同时,他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冰冷的硬物——正是那枚刻着盘踞玄龟雷纹的私印!
那黑影按向短刃的手猛地顿住!眼中的杀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确认身份的锐利审视。他同样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物,在黑暗中与上官桀手中的印信轻轻一碰!
“咔哒”一声极其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在哗哗的雨声中几不可闻,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三人耳际!
身份确认!
黑影立刻单膝跪倒在泥泞中,动作干脆利落,溅起的泥点沾湿了他的裤腿。他从怀中贴身内袋里取出一个用厚厚油布严密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硬物,双手高举过头,递向上官桀,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片摩擦,带着浓重的边塞口音和长途奔波的疲惫:“安阳侯!燕王殿下密令!”
上官桀一把夺过那油布包裹,入手冰冷沉重,带着来人的体温和雨水的湿气。他顾不得满手泥泞,颤抖着手指,几下撕开那浸透雨水的油布。里面是一个同样漆黑的细竹筒,两端封口处覆盖着鲜红如血的、被雨水泡得有些发软的火漆!火漆正中,清晰地压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印记——正是燕王刘旦的王徽!
上官桀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毫不犹豫地用指甲抠开那变软的火漆,拔出塞子。一卷同样用油布包裹的素帛滑落出来。他急切地展开,借着夹道外远处宫墙上昏黄风灯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辨认着帛上的字迹。
刘旦那熟悉的、带着狂放与跋扈的笔迹,力透帛背,扑面而来一股焦灼与不容置疑的凶戾气息:
“桀卿:大军前锋已抵巨鹿!铁骑如云,甲光映日!长安近况如何?霍光可曾察觉?伪书何时可发?诱杀之宴何时可成?!时机稍纵即逝!本王在涿郡日夜翘首,如坐针毡!卿等切莫迟疑!务必于三日内,发伪书于朝堂,乱其心志!五日内,必诛霍光于宴席之上!待霍贼授首,烽火为号!本王亲提虎贲,一日夜可抵函谷!扫清君侧,鼎定乾坤,在此一举!若再迁延,坐失良机,休怪本王……翻脸无情!功成之日,裂土封侯,决不食言!刘旦手书,急如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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