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燕王旦,泣血顿首再拜陛下御前……”桑弘羊口中无声地默念着早已烂熟于胸的构陷之词,笔下却行云流水,字迹在素帛上飞速蔓延。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仿佛被某种邪恶的力量附体,沉浸在一种病态的、毁灭性的创作狂热之中!
“一曰:大将军霍光,去岁孟秋于上林苑阅兵,仪仗逾制!黄屋左纛,乘舆金根,非人臣所当用!其僭越之心,昭然若揭!”笔锋在“黄屋左纛”、“乘舆金根”几个字上刻意加重,墨色深浓,力透帛背。桑弘羊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扭曲的笑意,仿佛看到了霍光被这“铁证”钉在耻辱柱上的场景。
“二曰:霍光擅权,私增幕府校尉!去岁冬,不经有司,私擢期门仆射李敢、羽林郎将赵充国等十二人为其幕府校尉,掌禁中机要,图谋叵测!此乃培植私党,窥伺神器!”他笔走龙蛇,将上官桀父子提供的、半真半假的人名和职位罗列其上,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细节处甚至伪造了燕王通过秘密渠道“探知”的痕迹。
“三曰:霍光专断,阻塞言路,欺君罔上!御史中丞王贺,因言其赏罚不公、任人唯亲,即遭罢黜!桑弘羊等老臣,为国理财数十载,稍有建言,辄遭斥责压制!致使忠良钳口,奸佞当道!陛下深居九重,视听皆为霍光所蔽!此贼不除,国无宁日!”写到此处,桑弘羊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笔锋在“桑弘羊”三个字上重重一顿,墨迹几乎晕开!一股混合着自怜自伤与滔天恨意的热流,直冲脑顶!
他喘息着,强压下翻涌的气血,笔锋继续游走,完成最后的控诉与“忠君”的表演:“臣旦,身为高祖苗裔,武帝血脉,每念及此,五内如焚!不忍见社稷倾颓,神器蒙尘!故冒死上告,泣血陈情!伏乞陛下,明察秋毫,收霍光印绶,下廷尉诏狱,穷治其罪!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臣旦顿首再拜,哀恳涕零!”
最后一个“零”字的最后一笔拖曳而出,带着一种虚弱的、故作哀婉的颤抖笔锋。桑弘羊猛地掷笔!
“当啷!”硬毫笔砸在砚台上,溅起几点浓黑的墨汁,如同污浊的血滴,沾染了洁白的帛面和冰冷的砚台。
桑弘羊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向后重重跌坐在圈椅中,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脸色灰败如纸。他死死盯着案几上那卷墨迹淋漓、字字如刀的素帛——这凝聚了他毕生所学、却用于最卑劣构陷的“杰作”!那浓黑的字迹,如同无数扭曲的毒虫,在洁白的帛面上蠕动、噬咬,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成就感和强烈自我厌恶的恶心感,猛地冲上他的喉头!他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汗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不断滑落。
田广明屏息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卷尚带着墨汁湿气的素帛,动作轻得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取出一枚早已准备好的、雕刻着狰狞狼头的青铜印章——这是根据上官家提供的印样,由桑府豢养的能工巧匠精心仿制的燕王私印。蘸上鲜红如血的印泥,田广明的手微微颤抖着,将印章重重地、稳稳地按压在素帛末尾的落款处。
“嗒。”
一声轻微的、却如同惊雷般的闷响。
一个狰狞的、仿佛在狞笑的狼头印记,赫然烙在了那污浊的帛书上!
“成了。”田广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更多的却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桑弘羊瘫在椅中,浑浊的老眼空洞地望着斋顶那被黑暗吞噬的梁柱。博山炉的青烟依旧袅袅升腾,那甜腻的香气此刻却像裹尸布上的香料,令人窒息。他亲手锻造的这柄“毒匕”,已然淬好了剧毒,只待明日,便要刺向霍光的心脏,也刺向他自己那早已腐朽不堪的、名为“桑弘羊”的残骸。
这间名为“计然”的书斋,此刻只剩下墨臭、血腥味和阴谋得逞后的死寂。那卷摊开的、承载着昔日荣光的竹简,静静地躺在角落的阴影里,落满了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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