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另一个老宦官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惶，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却又在接触到刘弗陵那强自压抑、却如同受伤幼兽般紧绷的背影时，硬生生地顿住了脚步，重新缩了回去。陛下此刻不需要安慰，更不需要打扰。那无声的颤抖和紧捂嘴唇的手，比任何哭泣都更令人心悸。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并非来自遥远的宫门或街市，而是清晰无比地从离宣室殿不远处的内宫方向传来！伴随着撞击声的，是女子惊恐欲绝、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尖叫！
“皇后！皇后殿下！开门！开门啊！”
“奉大将军令！封锁椒房殿！任何人不得出入！”
“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我是皇后的乳母！啊——！”
那哭喊声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无助，穿透宫墙，清晰地刺入刘弗陵的耳中。椒房殿…上官皇后…那个才六岁，梳着双丫髻，被送入宫中时还懵懂无知、只会在宴席上怯生生看着他的小女娃…她的宫殿被围了？她的乳母被拖走了？
刘弗陵猛地抬起头！小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纸一般的惨白。那双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惊愕、难以置信的恐惧，还有一丝…被深深刺痛的茫然。他下意识地望向那哭喊声传来的方向，仿佛能透过厚厚的宫墙，看到那个小小的、被突如其来的风暴和冰冷的刀兵包围的椒房殿，看到那个同样年幼、此刻不知被怎样的恐惧攫住的“皇后”。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小女娃。几个月前，也是在宣室殿后的回廊里，她似乎刚学会走路不久，由乳母牵着，跌跌撞撞。远远看到他这身明黄的袍服，吓得立刻缩到乳母身后，只露出一双乌溜溜、满是怯意的大眼睛偷偷看他。那眼神，像极了御苑里受惊的小鹿。
而现在，那双眼睛里，是不是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恐惧？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刘弗陵。胃里的翻腾再也无法压制，他猛地伏在书案上，剧烈地干呕起来，小小的身体痛苦地蜷缩着、抽搐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紫檀木书案上，砸在那摊开的、写着“无偏无党，王道荡荡”的竹简上。泪水迅速晕开了墨迹，将那些方正堂皇的字迹，洇染成一片模糊而绝望的污痕。
殿内烛火依旧明灭不定。角落里的老宦官们，将身体弯得更低，几乎要匍匐在地，恨不得将自己彻底埋进金砖的缝隙里。殿外的喧嚣——兵甲的铿锵、垂死的哀鸣、绝望的哭喊、冷酷的命令——如同永不停歇的、来自地狱深处的背景音，更加清晰地穿透了这间华丽牢笼的每一道缝隙。
在这由铁血与恐惧共同编织的未央长夜里，少年天子蜷缩在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书案前，无声地颤抖、干呕、流泪。而离他不远的宫墙之内，另一个更小的孩子，正被冰冷的刀兵锁入深宫，隔绝了所有温暖与光亮。未央宫的宫阙之下，浓重的血腥气，正悄然弥漫开来，无声地浸润着每一块冰冷的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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