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那羽林军校尉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
“报——!”
又是一声急促的通报!一名身着执金吾缇骑服饰的军侯大步而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目光快速扫过堂上:
“禀大将军!椒房殿…已彻底封锁!殿门由精铁重链锁死!殿内所有宫人、宦者、护卫,无论品阶高低,已尽数押出!另置别院严加看管!上官皇后…” 军侯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斟酌着措辞,“…皇后殿下,年齿尚幼,身边仅留两名哑奴侍奉起居饮食。殿外,由末将亲自挑选之期门军甲士,三班轮值,昼夜不息!无大将军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殿门十步之内!飞鸟…亦不得入!”
“椒房殿”三个字,如同无形的冰锥,猛地刺穿了霍光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冷外壳!
他那一直如同磐石般稳固、未曾有过丝毫颤抖的身体,在听到“椒房殿”、“上官皇后”、“哑奴”、“飞鸟不得入”这些词时,难以自抑地、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搁在扶手上的右手猛地攥紧!那指关节瞬间因为过度用力而爆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轻响,仿佛要捏碎那坚硬的紫檀木!
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布满血丝、疲惫不堪的眼睛,第一次完全离开了舆图,如同两道凝聚了夜之寒气的冰棱,直直地、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人灵魂洞穿的锐利与复杂,死死钉在那名禀报椒房殿情况的军侯脸上!那目光里,有冰冷的决绝,有不容置疑的威严,但更深层的地方,似乎还翻滚着一丝被强行压制的、巨大的痛楚和难以言喻的疲惫!
整个大堂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连烛火的跳跃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那军侯被这目光盯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腰背,垂首屏息,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张安世也敏锐地感觉到了霍光身上那瞬间爆发又强行压制的情绪波动。他目光微动,适时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沉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大将军,宫禁各处,已如铁桶!城门紧闭,盘查森严!所有名单上大小逆党七十六人,除当场格毙者外,余者尽数落网,无一漏网!长安城…已在您掌中!”
他微微躬身,双手捧上一份墨迹犹新的名册,纸张的边缘在灯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此乃昨夜至今晨,所有收捕、格毙、自尽者名录,请大将军过目。”
霍光那死死攥紧扶手、指节发白的手,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些许。他布满血丝的视线,从军侯脸上移开,落在那份墨迹淋漓的名册上。那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鲜活的生命,或已被终结,或正走向终结。
他没有去接那名册。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张巨大的长安城防舆图。仿佛要将这浸透了血与火的城池,这由他一手掌控、也由他一手掀起腥风血雨的帝都,每一寸土地都重新审视一遍。
良久。
一个异常嘶哑、低沉、仿佛被砂石磨砺过千百遍的声音,终于从他干裂的嘴唇间艰难地挤了出来,打破了这黎明前最沉重的寂静:
“知道了。”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能压垮山岳般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后、深不见底的苍凉。
他抬起那只刚刚松开扶手、依旧微微颤抖的手,没有去接名册,而是探入怀中玄色大氅的内衬里。摸索片刻,他缓缓地、极其珍重地,抽出了一卷被丝帛仔细包裹的图轴。
丝帛解开。里面是一卷色泽古旧、边缘已有些磨损泛黄的绢帛。
《周公负成王图》。
霍光布满血丝的目光,不再看舆图,不再看名册,不再看堂下肃立的任何人。他只是死死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手中缓缓展开的绢帛。那上面,周公姬旦的身影依旧挺拔,小心翼翼地背负着年幼的成王,眼神坚毅而忠诚,仿佛承载着整个天下的希望。
灯火跳跃,将霍光苍白疲惫的脸庞和那幅古旧的图画,一同映照在冰冷空旷的大堂墙壁上,投下一个巨大而孤独的、微微晃动的影子。那影子覆盖了整张长安舆图,也覆盖了名册上所有淋漓的名字。
堂下,张安世肃立,军侯垂首,羽林军校尉依旧单膝跪地,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悄无声息。
长安城的黎明,正挣扎着从浓重的血腥气中,透出第一缕惨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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